悲喜交加地说道：

    quot;任何喜悦、任何幸运都不能使他满足，他把变幻无常的形象一味追求；这最后的、糟糕的、空虚的瞬间，可怜人也想把它抓到手。他如此顽强地同我对抗，时间变成了主人，老人倒在这里沙滩上。quot;《歌德文集第一卷》，436页。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赢这个赌。

    浮士德的肉体死去了，深谙灵与肉之间的关系，内心深处相信精神不死的梅菲斯特，表演了一场阻止灵魂升天的反讽滑稽戏。他指出灵魂是以下贱肚脐为家，并生有quot;熠熠生辉quot;的翅膀。他预言道：quot;既是天才，它就总想远走高攀。quot;《歌德文集第一卷》，436页。天使们及时地赶来了，他们来抢浮士德的灵魂。梅菲斯特用自嘲的口气向天使们抗争，实际上道出了两极相通的奥秘：

    quot;我竟然欢喜看他们，那些十分可爱的少年；是什么东西把我阻拦，骂骂咧咧我可再不敢?--如果我让自己疯疯癫癫，试问今后有谁称得上痴汉?quot;《歌德文集第一卷》，439页。

    他左右为难。他知道灵魂的最后归属是天堂--那纯净的虚无，任何抗争终归都是徒劳；但是他又妄图将灵魂留在地狱，使其同生命统一。他的抗争就是浮士德的抗争的继续。虚无--这个人的本质的归宿获胜了，梅菲斯特的幽默生存也达到了极致：

    quot;这么一大把年纪你还受骗，也是自作自受，你的处境才惨稀稀!我倒行逆施真够呛……老于世故的精明人竟做出了这种幼稚疯狂的勾当，看来最终把他控制住的那股傻劲儿并非小事一桩。quot;《歌德文集第一卷》，441页。

    这一番对自己的数落就是精彩的披露。多少代艺术家的自讨苦吃的quot;傻劲儿quot;成就了永生的作品!最能quot;倒行逆施quot;、集quot;老于世故quot;和quot;幼稚疯狂quot;于一身的梅菲施特，和浮士德一道成就的伟业，正是贤明的天主所盼望看到的东西，而天主本身，不就是艺术家身上那非凡的理性吗。

    重新回到作为标题的这个问题：梅菲斯特为什么要打那两个赌?一切都清楚了，那是作者本人要向人类展示艺术家毕生的追求，是他要将生命的狂喜和悲哀、壮美和凄惨、挣扎和解脱、毁灭和新生，以赞美与嘲讽、肯定与否定交织的奇妙形式，在人间的大舞台上一一演出。诗人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沉痛，因为他清晰地感到这苦短的人生的每一瞬间，都是向那永恒的虚无狂奔；而人要绝对遵循理性来成就事业是多么不可能。在沉痛与颓废的对面，便是那魔鬼附体的逆反精神，它引领诗人向quot;无人去过quot;、quot;无法可去quot;、quot;通向无人之境quot;的地方冲刺。每一刻都面对死神的艺术家决心要做的--也就是歌德让梅菲斯特打赌的目的--是不断地向读者揭示生命那一层又一层的、无底的谜底。

    2000年7月2日于英才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