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郭嘉的同学,却变成了潜入曹营的刺客。这其中曲折,让曹丕有些头晕。更让他觉得诧异的是,郭嘉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郭嘉在曹营的形象一向是放浪形骸,而此时的他,全身却洋溢着一种年轻人特有的青涩活力。
不知为何,曹丕脑子里想到的,是孔子那句描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二三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曹丕闭上眼睛,他大概明白,为什么任红昌在临终前只字未提郭嘉了。
郭嘉告别曹丕以后,走到中军营中的一处隐帐内。此时里面已经有两个人在,他们都是五花大绑。这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是民夫装扮,手上隆起厚厚的茧子;还有一个是书吏模样,皮肤阴白。他们见到郭嘉以后,都露出怒色。
郭嘉见到他们很是高兴:“丹丘生,岑夫子,想不到这次是你们两个来。”
丹丘生一扬脖子:“反正今日落到你手里,杀剐随便!”岑夫子也是怒哼一声,似是对他怀着深仇大恨。郭嘉望着他们,眼神却变得很温和,与平时的锐利大不相同:
“咱们得有好多年没见着了吧?”
岑夫子大声道:“你这是干吗,羞辱我们?”郭嘉却对他们的怒火恍若未闻,围着他们左看右看:“你个头倒是没长,丹丘生可瘦了不少。”
郭嘉的言谈举止,是那种见到多年未见的故友的欣喜。对于这种奇异态度,丹丘生和岑夫子对视一眼,都不知该怎么应对。郭嘉索性盘腿坐在地上,以拳支住下巴,仰望着他们两个,眼神无限怀旧。
“丹丘生,你还记得吗?当年老师家旁的李子树熟了,咱们几个去偷摘,最后被邻居一路追着打。好在事先把李子都藏到华丹的裙兜里去了,不然白挨了一顿。”
“岑夫子,你知道你这个外号的来历么?我告诉你吧,那是华丹起的。她觉得你这人行事慢慢悠悠,面相又显老,像个老夫子似的,就偷偷起了这么个外号。起完以后,她又不肯承认,非把黑锅扣到我头上,哎呀哎呀,真拿她没办法……”
“也不知道老师现在对头风病研究得怎么样了,华丹以前就有这毛病。我记得她每次背药谱的时候都会犯——那药谱还是丹丘生你抄的呢,笔迹很烂啊,你最近有没有练字?可不要再被华丹嘲笑了。”
郭嘉对着他们两个,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年琐事,垂着头用指头在沙土地上随意勾画着,完全沉浸在回忆之中。说了半天,丹丘生听得实在不耐烦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郭奉孝!你还有脸提华丹,若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死!她若不死,我们又怎么会被师父阉……”最后一个词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郭嘉似乎一下子从梦中被惊醒,他缓缓抬起头来。丹丘生和岑夫子一下子都说不出来话,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郭嘉居然已经泪流满面。那个谈笑间可退百万大军的浪荡子,现在像个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哭了。
郭嘉的哭泣无声无息,只能听到泪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丹丘生和岑夫子发现,在他面前的沙土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幅女子的画像。这画像是用指头勾勒而成,寥寥几笔,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女子的神韵,描出了那灿烂如朝阳般的笑靥。任何人看到这画像,都会油然生出感慨:作画者一定是时时把她放在心上,时时念着,才会描摹得如此传神。
一时间丹丘生和岑夫子面面相觑,不知是该出口劝慰,还是破口大骂。郭嘉把身子向后靠去,软软靠在一根支柱上,任凭泪水流淌不去擦拭。他的脸一瞬间老了许多,仿佛这些天积累的疲惫一下子乘虚而入,打碎了他从容的外壳。
帐篷里一片寂然,过了许久,郭嘉才如梦初醒,淡淡说道:
“这些年来,一共有十六个同学先后来刺杀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