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但不是自己心目中的名臣所为,反与史书中那些权奸越发相似。
可荀彧没有选择,他只能把不安禁锢起来,埋首于案牍之间,不去细想自己这份忠诚究竟几分向着曹公,几分向着汉室。
今天早上,满宠告诉他,董承已被顺利地“劫出”许都,计划一如筹划。荀彧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毫不舒心,反而一阵没来由地心虚。他知道,以传统的标准来看,那位车骑将军是忠,自己是奸。
荀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批准使用这么一种卑劣下作的伎俩,来打击政敌。他一直试图回避的忠奸之辨,随着董承的离去,逐渐浮出沉默的水面。荀彧从那时开始,便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状态。当刘协不经意地说出那句自嘲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重压,不得不伏在地上,向天子问出了一个可能导致自己身败名裂的问题。
“臣,是否跋扈?”荀彧第三次发问。他是在借着向天子发问的机会,拷问自己。
刘协愕然地看着这位尚书令,突然意识到,荀彧的痛苦,与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都身处在一个不情愿的环境之下,扮演着与本心相违的角色。
略作思忖,刘协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玉玺,用舒缓而奇妙的声调咏道:“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
荀彧昂起头来,对天子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这是《离骚经》里的句子,说的是屈原因佩带蕙草、白芷等高洁之物,而成为奸人攻讦的口实,隐喻三闾大夫守正不移,为朝中所不容。
汉代治经学章句者,对此无不熟极而流。可天子为何忽然吟出这样的句子?尚书令何等聪慧,只困惑了数息,便洞悉了其中暗示。天子挑选此句吟诵,意义含蓄而清晰——朕知道你本心清白,只是为奸人所迫,不得已而为之。
当下环境,无论荀彧还是天子,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传出去将是一场政治大灾难。天子能体察到这一苦衷,便以这种方式隐晦地予以安抚,让荀彧一时感动莫名。
但埋藏在其中的深意,却不止这些。“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的下一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荀彧闻弦乐而知雅歌,知道天子的本意,其实是落在这未曾咏出来的一句上。
心之所善,岂不就是王佐之道?九死未悔,岂不就是效忠汉室?这个劝诫太敏感了,不得不把它深深埋藏在辞赋之中,让人去细细品味。
这种温和而含蓄的手法,天子在从前可从未表露过。
“是臣一时失态了。”荀彧缓缓起身,深吸一口气,把适才流露出的情绪全数敛回,又变回那位清雅淡然的尚书令。至于心结是否解开,又该如何抉择,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您可变了不少。”荀彧感慨地说。
之前的天子是一个阴冷、隐忍的年轻人,从来不苟言笑,喜欢用一种平静而危险的眼神观察他们这些曹氏心腹,像是一个孱弱的复仇者;而现在天子变得温和多了,言谈举止更加圆柔。
荀彧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从心底期望天子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潜藏着的期望,从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疑虑。
两个人默契地把刚才的话题跳过,随便闲聊了些别的。刘协忽然不经意地问道:“曹司空与袁太尉行将交锋,何者占优?”荀彧答道:“郭祭酒曾进言曹公,说我军有十胜,袁绍有十败。”刘协道:“‘十胜十败论’朕已经看过了,写得很好,不过有些避实就虚,未免空泛。若以实数比较,是否曹公处于劣势?”
荀彧一时无言。天子所言确为实情,河北地广人稠,十分富庶。此次袁绍倾巢而来,无论兵力还是所携粮草辎重,皆远胜曹军。若非如此,荀彧也就不必在许都拼了命往前线调集兵员物资了。
只是天子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