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纸条上只写着几个字:“午后,青梅亭。”
青梅亭是司空府后院的一处景致,园子不大,遍植梅树,中间有一个小巧凉亭,只容两三人。青梅亭在许都的地位别具一格,它代表着一种认可,一种象征,只有曹公最看重的人,才有资格在此园与其共酌。至今曾入亭与曹公共酌之人,除了荀彧、郭嘉寥寥几个以外,只有那位刘皇叔。
这一上午曹丕简直度日如年,什么都没心思做,反复在脑海里猜测,伏寿单独约他到底所为何事。日头一过天顶,曹丕便急不可待地跑到青梅亭。
等了一阵,伏寿终于出现了。曹丕大喜,他先把头髻仔细地扶了扶,然后向前迎了两步,突然间瞳孔陡然一缩。原来伏寿背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当今天子刘协。
怎么是他?曹丕一团热火陡然被凉水泼灭。他哀怨地望了伏寿一眼,悻悻向天子请安。
“我想和你谈谈。”刘协开门见山地说,然后他挥了挥手,让伏寿站到亭外。这个简单的动作表明,天子十分清楚曹丕对皇后的感情,而且还利用这种感情把他骗到了青梅亭。曹丕不禁有些心虚,又有些恼火。
“请陛下开示,臣洗耳恭听。”曹丕答道,语气里颇有些气鼓鼓的味道。
刘协慢慢踱步到亭子里,坐在石墩上,然后让曹丕也坐下。曹丕在对首找了个石墩,只坐半个屁股,身子挺得笔直。刘协用手指点了点空荡荡的石台:“我听说曹司空好以青梅酒在此待客,不知有何典故?”
“父亲讨伐袁术之时,曾中途断水。父亲对部下说前方有青梅林,部下们口中生津,士气复振,乃致克敌制胜。父亲为了纪念这段往事,遂在家中建起这么一座亭子。”
“虽说君子重诚,可有时候欺骗他人,不是害他们,而是帮他们。曹司空权变机略,可见一斑,果然是成大事之人。”刘协感叹道。
曹丕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图,谨慎地保持着沉默。刘协看看他,忽然转变了话题:“你是否觉得,每日清晨的‘五禽戏’对你毫无帮助?”
“不错,纯属浪费时间,”曹丕横下一条心,直言不讳,“我看陛下您练那拳法,也不是那么认真。”
刘协眉头微挑,这孩子果然与众不同,眼光毒辣得很。“五禽戏”只是为了掩饰他武功而杜撰的借口,如今打的拳路,是刘协硬拼凑出来的。
“你说得不错。这‘五禽戏’强身健体可也,可是想驱除心中梦魇,还差了点儿劲。”
听到天子这么说,曹丕眼神闪过一道锐芒。自从被王越挟持,他一直恶魇频频。曹丕不承认自己被吓坏了,可是每天晚上,王越那把带着死亡气息的利剑总会如期而至,剖开曹丕的咽喉或者肚子,甚至挑出眼球,让他尖叫着醒过来,浑身汗如水洗。
现在天子把这件事挑出来说,到底想干什么?嘲笑?还是别有所图?
刘协看着一脸警惕的曹丕,颇有些感慨。他以前在温县山中打猎时,有时候会碰到与母狼走失的受伤幼狼,幼狼一见人靠近,也是这种眼神。
刘协以手抚膝盖,望了一眼司空府前院:“卞夫人爱子心切,教你卧床静养、抱枕服药,孰不知如此根本是南辕北辙,大错特错!”曹丕闻言,似乎有所触动,刘协拿手指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句道:“心病自然要心药来医。你的梦魇根源在哪里?是对死亡的恐惧!你若是身处静室,一味避趋,只会令畏惧逐日滋生,最终尾大不掉,一世为其所困。越是怕什么,越是要直面以对。等到你见惯生死离乱,心性磨砺如顽石,心中那一点点畏惧,自然烟消云散。所以你的痊愈之道,不在静养,而在历练。战场一日,胜过在家中十年。”
刘协这一席话,说得曹丕为之动容。他一直对母亲的无微不至感到不耐烦,尤其是遇刺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