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几下这只不听话的胳臂。接着,又把酒杯举到自己的薄嘴唇上,酒洒了大半,剩下的他赌气一口都吞了下去。
“唉,您这颤抖症,高什!”多尔曼说,“您应该像我这样。这该死的苦矿水……我每天如果不喝一公升,就没法活下去……我已经到了这个份了,可是我喝下去,也一样把命送掉。吃了午饭,说什么也消化不下去,你们猜猜这是个什么滋味。食物就这样存在胃里……,”于是他把这种令人厌恶的细节着实描述了一番,克利斯蒂安·布登勃洛克皱着鼻子,又害怕又有兴趣地听着。在这以后作为回答他也把自己的病痛作了一番简单而动人的描述。
雨又大起来了。雨点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一片凄凉、绝望、单调的口悉口悉唰唰的声音把寂静的花园填满。
“是啊,生活真是无聊啊,”吉塞克议员说,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
“我简直不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克利斯蒂安说。
“滚它的去吧!”高什先生不知道对谁说。
“菲肯·达尔贝克来了,”吉塞克议员对大家说。
菲肯·达尔贝克是这里牛圈的女东家。她提着一桶牛奶走过来,向着他们笑了笑。她年纪将近四十,生得肥胖、挑逗人。
吉塞克议员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好一个标致胸脯!”他说,于是多尔曼参议说了一个非常猥亵的笑话,最后是:几位先生从鼻子里笑了几声。
以后仆役被叫过来。
“我已经把这瓶喝完了,施罗德尔,”多尔曼说。“咱们可以付钱了。早晚也得付……您呢,克利斯蒂安?啊,吉塞克会替您付账的。”
这时候布登勃洛克议员活动起来了。这么长时间他一直裹着一件高领大衣,揣着手,嘴角衔着根烟卷坐在那里,几乎没有说话。这时他忽然站起身来,厉声说:“你身上没有带钱吗,克利斯蒂安?我替你付账吧。”
大家把雨伞撑起来,走出布棚,准备。
佩尔曼内德太太偶尔来过几次,看她的哥哥。她每次来,两人都要散步到“海鸥石”和“望海亭”去。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冬妮·布登勃洛克对这里特别感兴趣,甚至产生一种莫名的叛逆情绪。她翻来复去地谈论一切人应该自由平等的问题,坚决地斥责阶级对垒,对特权和专制提出了激烈地抨击,并且断然要求人们都应该量材使用。接着,她就谈起自己的生活来。她说得很好,替她哥哥排遣了不少愁闷。这个幸福的人,来到人间这么长时间,从来不会忍气吞声,从来不会默默地忍受屈辱。生活给她欢乐也好,凌辱也好,她都不会默默承受。所有的幸福,所有的苦恼,她都用一串肤浅的、幼稚的煞有介事的话语讲了出来。就她那爱说心事的癖好来说,这种需要可以通过这些话来得到满足。她的胃部不太好,但是她的心却轻松愉快……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轻快到什么程度。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折磨着她,也没有什么隐痛压在她的心灵上。对她来说过去的经历并没有形成沉重的包袱。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是坎坷不平的,但是她过去的经历并没有使她痛苦不堪,困顿疲惫,她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有这样的事。对于那些众所周知的事,会被她作为向人夸耀的资本,摆出一副煞有介事的面容喋喋不休的谈论着……她怀着真诚的愤怒斥骂那些损伤了她的生活,也损伤了布登勃洛克家族的人。伴随着生活的前进,这种人的名单越来越长。“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
她喊道,“格仑利希!佩尔曼内德!蒂布修斯!威恩申克!检察官!哈根施特罗姆!塞维琳!这些流氓!是无法躲开上帝的惩罚,这一点我一直坚信不疑,托马斯!”
当他们走上“望海亭”的时候,已经是暮色苍茫的时候了。现在已是深秋季节了。他们站在对着海湾的一间小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