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佩尔曼内德太太从楼梯走上来,一只手在前面撩着衣襟,另一只手在面颊上按着一只棕色的大皮手笼。她踉踉跄跄地向前走着,好几次险些儿跌倒。她头上的风帽向一边歪着,面颊热烘烘的,略微撅起一点的上唇上还有几颗小汗珠。虽然她谁也没看到,嘴里却一直不停地说着什么。在她这样喃喃自语中,时不时地比较清晰地迸出一两个字,这是她因为恐惧而不由自主地大声说出来的……“没什么要紧……”她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上帝不允许这样……我相信主会做出正确的判断……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啊,主啊,您是不是已经听到了我的祈祷?……”她因为害怕而唠叨着一些没有意义的话,跌跌绊绊地爬到三楼上,穿过了回廊……屋门大开着,她的嫂子迎了出来。
盖尔达·布登勃洛克的美丽、白皙的面孔因为恐怖、厌恶完全走了样,她的那一双生得比较近的、青色眼圈从来没有消退过的棕色眼睛转动着,流露出惊惧、气恼和憎嫌的目光。当她看到来的人是佩尔曼内德太太以后,她马上向她招了招手,抱住了她,把头俯在她的肩膀上。
“盖尔达,盖尔达,怎么啦?”佩尔曼内德太太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啦?
……摔倒了,他们说?昏过去了?……现在他怎么样?……上帝不会让什么不幸的事发生的……你快点说说,快告诉我吧……”
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就得到回答,她只感觉到盖尔达的全身索索地抖个不停。然后也听到她耳语一般的声音。
“他们把他弄回来的时候,”她听到的是这样的话,“他简直不像样子了!他从来没让身上沾上过一点尘土……临死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这简直是个讽刺,是件卑鄙的事……!”
他们听到谁在压低了嗓音的谈话声。通到更衣室的门开了,伊达·永格曼穿着白围裙,手里捧着一个脸盆站在门槛上。她的眼睛遍布红丝。她看见佩尔曼内德太太,就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把路让出来。她的下巴颤抖着。
冬妮走进卧室,她的嫂子在后面跟着,由于空气的流动而使高大的花窗帘飘动了一下。走进屋子,扑面就传来一股石炭酸、二乙醚和别的药品气味。托马斯·布登勃洛克仰面躺在一张桃花心木大床上,大红的鸭绒被盖在身上,他的衣服已经脱掉,只穿着件绣花睡衣。他的眼皮半闭着,眼珠向上翻着,蓬乱的胡须在嘴唇的带动下不住地抽动,不时从嗓子里传来咯咯的声音。年轻的朗哈尔斯医生正伏在他身上,从他的脸上取下一条血污的绷带,把另外一条浸在床头桌上的水盆里。然后他听了听病人的心脏,号了号他的脉……在床前头一只软垫上坐着小约翰,一边摆弄着衣服上的水手结,一边认真倾听父亲说出的含混不清的声音。泥污的衣服乱搭在一张椅子上。
佩尔曼内德太太在床旁边蹲下,握住她哥哥的冰冷、沉重的手,凝视着病人的脸……她这时开始看出来,上帝已经在召唤他了,上帝已经允许那最不幸的事发生了。
“汤姆!”她呜咽着叫了一声。“我是你妹妹呀!你觉得怎么样?你不会撇开我们吧?!哎,不能那样啊……!”
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她用一双求助的眼睛仰望着朗哈尔斯大夫。朗哈尔斯大夫站在那里,秀丽的眼睛低垂着,他的样子虽然有些羞愧和爱莫能助,但又不无某种怡然自得的神情……伊达·永格曼又走进来,看看是不是需要她做什么事。格拉包夫医生本人也来了。他摆着一副和和气气的长面孔跟所有的人握过手,摇着头检查了一下病人,和刚才朗哈尔斯医生做的一样……这件消息已经像一股风似地传遍了全城。下边街门不断传来门铃声,仆人接二连三地进来报告有人探问议员的病况。病况没有什么改变,和刚才一模一样……每人得到的都是同一的回答。
两个医生都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