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咽低沉的、恰似幼儿祈祷般的合唱的声音以极度精确的简单的旋律嘹亮地响着……最后这声音也在一阵教堂音乐声中结束了。跟着是一个休止符,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忽然间,听啊,那第一个主调又以乌银的声色轻轻地出现了,那短拙的曲调,那哑的、神秘的短句,那在调性之间痛苦而又甜蜜的过渡!这时忽然爆发了一片混乱喧嚣,一阵狂野激动,但顷刻又被表示粗犷坚决的号角般的音符控制住。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在酝酿着什么?督促人起程的号角长呜起来,接着仿佛是力量的另一次整顿和蓄集,坚定的节奏连声响着,出现了一个新调子,一段活泼的即兴演奏,一段热情奔放的狩猎之歌。
但这不是快乐的调子,蕴藏在它的深处的是傲慢的绝望,它发出来的信号不啻是恐怖的叫喊,而在这一切音响中间,那第一个神秘的主题始终反复地以扭曲的、奇异的和音出现,听去令人痛苦、陶醉又甜蜜……这以后出现的是一连串互相递嬗的事件,它们的意义和性质是含糊不清的,是一串音响、节奏与和音的奇思巧构。汉诺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这些音响自动地从他的手指下奔流出去,他在前一分钟还不清楚下一分钟要弹出来的是什么……他坐在那里,身体稍稍地俯在键盘上,嘴唇张着,目光遥远、深沉,他的棕色的柔软的卷发掩在太阳穴上。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可怕的困难被克服了?毒龙被杀死了?是不是攀上了峭壁?游过了急流,穿过了烈火?而那个简单得无以复加的第一个主题,那个在调性之间来回转变的幽灵,一直像嘹亮的笑声,像一个不可捉摸的幸福的启示一样在整个音乐中穿来穿去……是的,似乎它不断地唤出新的、巨大的力量,跟随而来的是一段宛如呐喊般的狂热奔放的八度音,以后开始了一个高涨、一次缓慢的、但是不能抑制的扩张,用半音奏出的狂野的、不可抗拒的恋情的激荡腾跃。突然间,一声惊吓的、挑逗的轻音把这一切都打断了,仿佛大地突然凹陷了下去,仿佛一个人忽然坠入欲望的深渊里……有一个时候,那又像祈求、又像忏悔的最初的和弦好像轻轻地促醒着出现在遥远的地方,但一片突然奔腾起来的噪音又在一瞬间把它压制了下去,这片噪音时而膨胀起来,涌上前去,时而撕掳着退下去,向下一沉,转瞬又挣扎着向一个神秘的目标迎上去。一定要把这个目标表现出来,而且就在此时,在音乐已达到可怕的顶峰的这一刻,因为这时那如饥似渴的恋慕之情已经一刻不能再捱了……而它果然来了,已经没有人能控制它了,渴望的痉挛已经不能再拖延了,它来了,仿佛一块幕布倏地被撕碎,仿佛门一下子被撞开,仿佛荆棘的篱笆被砍倒,一堵火墙塌陷下去……最后的解决终于来了,一切都消溶了,期待得到了完满的实现,所有的声音在一片欢呼声中化成一个和谐的调子,音乐在一片甜美、眷恋声中逐渐缓弱下去,但这时马上又转到另外一个调子……转到那最初的主题上去!现在开始了一个用这一主题编排的节日盛会,一次凯旋,一次放荡不羁的狂欢;这个调子以一切能利用的音色炫耀着自己,通过不同的八度音出现,它颤抖,它号叫,它歌唱,它呜咽,它欢呼,它装饰着管弦乐队的一切光辉灿烂的音色胜利地前进:有时像咆哮的风暴,有时像滚滚的珍珠,有时像清脆的铃声,有时像飞溅的泡沫……演奏者对这个简短的主题、这个破碎的旋律、这个长度不过一个半小节的幼稚而和谐的创造表现出异常疯狂的崇拜,这种崇拜包含着一种粗野、鲁钝的感情,一种苦行的宗教感,一种类似信仰和自我牺牲的东西……另外,演奏者又是这样没有任何节制地、不知餍足地享受着、发挥着这个主题,几乎给人一种罪恶邪僻的感觉。他是那么贪得无厌地吸取这里的甜蜜果实,直到他感到厌恶、感到反胃、感到体力枯竭,这也给人一种绝望、无可奈何之感,使人看到,他是怎样贪恋着幸福和毁灭。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