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曼台尔萨克博士叫的是“布登勃洛克”,这几个字还在教室里回荡着,可是汉诺却不相信。他的耳朵嗡鸣起来。他坐着不动。
“布登勃洛克先生!”曼台尔萨克博士又叫了一声,在眼镜片后面,两只青蛙一样的眼睛炯炯发光,使劲盯住了他……“您是不是可以继续背下去?”
好吧,看来是跑不了了。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反正现在什么都完了。
他这时反而沉住了气。他只是想,会不会咆哮如雷啊?他站起来,正预备陪个笑险用,“我忘了准备”这类的话应付过去,这时候他忽然看见坐在他前面的人把打开的书举在他眼前。
这个好心的人叫汉斯·亥尔曼·吉里安,是一个棕色皮肤的小个子,油腻腻的头发,宽肩膀。
他的志愿是当军官,因而非常讲义气,因此他虽然很不喜欢约翰·布登勃洛克,但还是不忍心让他受折磨。他甚至用指头指着,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于是汉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开始念起来。他的声音颤抖着,皱着眉毛,结结巴巴地读了起来,那时候真理和正义受到人民自觉的尊重,无庸惩处,也不需要法律规章。“刑罚和恐惧并不存在,”他一字一顿地背道。“并没有铜版上刻着恫吓的条款,乞求宽宥的人群也看不到法官的威严的面孔……”他有意作出一副倍受折磨、不堪忍受的面容,故意念得断断续续,丢三拉四,有意疏忽了吉里安书上用铅笔划着的一些联音。他把诗句的音韵读错,结结巴巴,作着一副竭力搜寻记忆的样子,准备着主任教员随时会发现他这一切都是作弊而向他冲过来……他为能这样偷偷地看书而感到由衷的满足,使他皮肤感到刺痒痒的,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充满嫌恶,故意弄得漏洞百出,为了减低一些自己欺骗行为的卑鄙性。最后他停住了,教室里没有任何声音,在这一片沉默里他连头也不敢抬。这种沉默是非常可怕的;他相信曼台尔萨克博士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的嘴唇完全白了,但是最后这位主任教员叹了口气说道:
“噢,布登勃洛克,尔还是沉默的好,请您原谅我这里用古文的‘尔’却不用‘你’字!……您知道,您做的是什么?您在把美好的东西践踏在泥土里,您的行为像个汪戴尔人,像个野蛮人,在您背的诗里听不出一丝美感,布登勃洛克,从您的面型就可看出来。如果我问自己说,刚才那段时间您是在咳嗽还是在朗诵铿锵的诗文,我的回答是倾向于前者的。蒂姆没有什么韵律感,可是比起您来,无疑他是一个语言大师,是个行吟诗人……您坐下吧,不幸的人。当然您在家里念了,确实是念了。我不能给您坏分数。您一定已经尽了自己的力量了……您听我说,有人说您有音乐才能,说您会弹钢琴,这和您刚才的背诵太不相称了……好吧,您请坐吧,您这次很用功,这就很好。”
他在记分册里写了一个满意的分数,汉诺坐下来。正像刚才那位行吟诗人蒂姆的情形那样,现在这出戏又重演了一次。他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曼台尔萨克博士对他的赞扬之词。这一刻钟他真地觉得自己是一个能力不高,但是勤奋用功的学生,能够体面地回答问题,他还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全班同学,连汉斯·亥尔曼·吉里安也不例外,一致是这样的意见。他的心中又涌起一种类似嫌恶的感觉;但是他这时是这样软弱,以至于没有丝毫精力去继续思考。他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但曼台尔萨克博士的威严还能继续下去。他转到该为今天的课准备好的诗句上,他把彼得逊叫了起来。彼得逊站起来,这个小伙子生机勃勃,自信,勇敢,专门喜欢寻事生非。但是今天他却注定要一败涂地!不错,如果这节课不出一件什么乱子,曼台尔萨克博士是不会放过这些学生的,一定要发生一件远比那个可怜的近视眼穆莫遭到的更为可怕的祸事……彼得逊开始翻译,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