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奕劻连连点头,向袁世凯说道:“三十年前,‘翰林四谏’的风头还得了!庚辰年的‘午门案’就是香涛跟伯潜的杰作,片言可以回天,真正好文章。恭忠亲王亲口跟我说过:象张香涛、陈伯潜的奏议,才叫奏议。那批穷疯了的都老爷,满纸浮言,造谣生事,真该愧死。”
袁世凯知道他借题发挥,笑笑不答,却转脸向张之洞说道:“伯潜阁学,闲废可惜。朝廷求贤甚亟,似乎可以征召。”
“我写信问过他,归卧之意甚坚,再看吧!”
这就张之洞的违心之论。陈伯潜,翰林四谏之一的陈宝琛,自从光绪十年以内阁学士“会办南洋军务”,与两江总督曾国荃俨然并驾。曾几何时,得罪而去。此外张佩纶马江丧师,一蹶不振,宝廷佯狂自劾,潦倒以终,清流一时俱荆唯有张之洞青云直上,身名俱泰,得力在善窥慈禧太后之意。她对陈宝琛是不会有好印象的,岂肯冒昧论荐?
不过翰林四谏的私交,不为外人所知。所以除了闽籍的郭曾炘、郑孝胥疑心他言不由衷以外,其他的人都当他说的是真话。袁世凯亦就不曾再提陈宝瑁不过,话题却还是集中在翰林四谏的逸闻韵事上。一直谈到席终,撤去席面,煮茗焚香,要开始“敲钟”了。
会贤堂的跑堂伺候过几次,已很熟练了,除了多备纸笔以外,另外端来一个高脚铜盘,上面有个小小磁花瓶,插香一支,离顶端寸许,用丝线系一枚铜钱。此是仿击缽催诗的遗意,一命了题,立即燃香,烧到系钱之处,线断钱落,铿然作响,恰如钟声,所以名为诗钟。
“请王爷命题吧!”易顺鼎将一盒象牙诗韵牌捧到奕劻面前。
他随手抽开一屉,拈一块韵牌来看,“蛟!”
他说:“一平一仄好了!”拉开“去”声那一屉,又拈一块看着说:“断!”
“王爷这两个字拈得很好。”张之洞说:“蛟断二字很响,今天必有好句。”
“香涛,你看用几唱?”奕劻肚子里也有点墨水,征询地说:“七言诗第五字谓之诗眼,不过既是一平一仄,用在可平可仄的第五字,似乎可惜了,不如用四唱。你意下如何?”
“王爷是大宗师,命题自有权衡,说四唱就是四唱。”
奕劻点点头,略略提高了声音说:“蛟断四唱,每位限作两联。我有小小彩物,聊佐清兴!”
说着,向贴身跟班招一招手,随即捧来一个锦盒,揭开盒子,放在铜盘前面。大家都走近来看,见是一枚通体碧绿的翡翠钱,上镌“多文为富”四字。玲珑雅致,是极好的一样珍玩,都有爱不忍释之意。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张之洞挥着手说:“快请构思去吧!”
说完,他吹旺了吸水烟用的纸煤儿,亲手去燃着了香。火大香燥,一下子便烧了一截,交卷之限就更迫促了。
就这时候,只听得有人朗然高吟:“斩虎除蛟三害去,房谋杜断两心同。”
发声之时,便惊四座,循声去看,是蔡乃煌抑扬顿挫地在念,念到“同”字,易顺鼎将笔一掷,袖手说道:“我要搁笔了!”
“果然好!”张之洞毫不掩饰他受了恭维的愉悦之情。
当然,奕劻与袁世凯亦都面有得色。上联用的是周处的故事,一虎一蛟,不言可知指的是瞿鸿玑与岑春煊;下联无疑地,以唐初贤相,开贞观之治的房玄龄、杜如晦拟袁世凯、张之洞,杜如晦居太字十八学士之首,拟张之洞的身分,更觉贴切。
至于逐瞿罢岑,都知是奕劻两番独对的结果;然则斩虎除蛟的周处,当然是指他。奕劻回想这两件快心之事,不自觉地浮现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