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多少是为现在上坐的太后,从前的懿贵妃而发,所以忠厚的东太后,颇有不安之感,频频投以眼色。无奈肃顺正讲得起劲,以致视而不见,等发完了牢骚,又发议论。
他的那番议论,倒可以说是为民请命。他认为军事已操胜算,复金陵不过迟早间事,但大乱平定的善后事宜,异常艰巨。在民间,重整田园,百废待举;在军中,骄兵悍将,须有安置。这一层关系重大,数十万百战功高的将士,解甲归田,必将有妥善的布置,否则流落民间,为盗为匪,天下依然不能太平。
而这一切,都要有钱才办得了。所以今后的大政,唯在利用厚生,大乱以后,与民休息,即是培养国力。年号用“祺祥”,就是诏告天下,凡百设施,务以富民为归趋,这不但是未来的大计,在眼前,也是振奋人心的绝大号召。
肃顺这一番陈奏,足足讲了两刻钟之久,指手划脚,旁若无人。西太后要驳也无从驳起,而且冷静地想一想,他的话中,也不无有些道理,便转脸以眼色向东太后征询意见。
东太后倒是颇为欣赏肃顺的见解,但却不能作何评论,只说:“既是吉祥的字面,我看,就用了吧!”
这个答复在西太后意料之中,她所以要向东太后征询,是要暗示肃顺,她本人并不以为然。于是便用朱批中的用语,说了两个字:“依议!”
依是依了,西太后在私底下对肃顺大表不满,等顾命八大臣退出以后,她立刻向东太后说了她的感想。
“看他那个目中无人的样子,飞扬浮躁,简直就没有人臣之礼。满口‘咱们、咱们’的,把咱们姐儿俩,当什么人看了?”
东太后默然。她想替肃顺辩护两句,但实在找不出理由来说。
“象今天这个样子,他说什么,咱们便得依什么,连个斟酌的余地都没有。姐姐,你说,大清的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这……,”东太后不能不说话了,“肃六就是太张狂了一点儿,要说他有什么叛逆的心思,可是没有的事。”
听口风如此,西太后见机,不再作声,心里却不免忧虑。
召恭王到热河来的密计,虽为东太后所同意,但看她始终还有回护肃顺的意思,显得有些优柔寡断,倘或到了紧要关头,必须下重手的那一刻,她忽然起了不忍之心,那就大糟特糟了!在西太后看,肃顺是一条毒蛇,非打在他致命的“七寸”上不可,稍一犹豫,容他回身反噬,必将大受其害。
不过她也知道,东太后回护肃顺,实在也有回护她的意思在内,怕真个闹决裂了,她会斗不过肃顺。这是好意,却难接受。肃顺是一定斗得过的,只要上下同心,把力量加在一起,一拳收功,这番道理,得要找个机会,好好跟东太后谈一谈。所谓机会,是要等肃顺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话,东太后对他不满的时候,那样借势着力,进言才能动听。
然而西太后对于经纬万端的朝政,到底还不熟悉,因此,肃顺虽做错了事,她也忽略过去了。
错处出在简放人员上面。原来商定的办法,各省督抚要缺,由智囊政务的顾命八大臣共同拟呈姓名,面请懿旨裁决,两宫商量以后,尽用“御赏”印代替朱笔圈定。其余的缺分,由各衙开列候选人员名单,用掣签的方法来决定。
第一次简放的人员,是京官中的卿贰和各省学政。预先由军机处糊成七八十支名签,放入签筒,捧上御案,两宫太后旁坐,小皇帝掣签。这是他第一次“执行”国家政务,自然,在他只觉得好玩,嘻笑着乱抽一气,抽一支往下一丢。各省学政,另由顾命大臣抽掣省分,是令人艳羡的“广东学政”、“四川学政”等等肥缺,还是被派到偏僻荒瘠的省分,都在小皇帝的儿戏中定局。
既是碰运气的掣签,那应该是什么人,什么缺都没有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