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天外的姿态,首先就给了她一个极深的印象,因为那是任何亲贵大臣所不能有,也不敢有的神情。他的眼睛极大,奕奕有神,三十岁的年纪,眼下已可以清楚地看出“眼垂”,衬着那挺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不怒而威,别有一种令人醉心倾服的须眉气概。
“怪不得说他是‘龙形’!”西太后在心里说,随即想起许多关于恭亲王的传说,说他的容貌,就相法而论,贵不可言。这正是“不可言”,说破了是大忌讳!因此,有人说他要借洋人的势力,学前明景泰的故事。这倒不一定是肃顺那一帮人造谣,连他的胞兄惇王都曾说过:“老六这个样儿,只怕要造反!”
正这样想着,听得人声,急忙缩回了手,回身看时,东太后差不多已走到她身后了。她陡觉脸上一阵发热,强自镇静着说:“回头有些要紧话,请姐姐先提个头,我好接着往下说。”
“嗯。”东太后沉着地点点头,吩咐身旁的宫女:“打帘子!”
打开帘子,两宫太后,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总管太监史进忠,跪着迎候,等并排坐定,西太后便说:“叫吧!”
“喳!”史进忠答应着,站起来退了出去,不久听得他在外面说:“来吧!六爷。”
沉稳的履声,由远而近,挺拔的影子越来越清楚,穿着一身白布行装的恭王,将进殿门时,步履显得有些匆促,一进门朝上看了一下,随即跪倒:“臣奕訢叩见母后皇太后、圣母皇太后!”接着,取下大帽子往地上一摆,顺势磕了个头。
“请起来,请起来!”东太后的声音,客气中显得亲切,纯然是大家世族中叔嫂相见的口吻,“史进忠,快搀着六爷!”
等搀了起来,叔嫂三人眼圈都是红的,但他们也都明白,此时相向垂泪,不特在仪制上不甚适宜,而且也无补于大事,所以都勉强克制着自己。
那时自然该东太后先开口,她却一时不知从何处落墨?便泛泛地打远处谈起:“六爷是那一天出京的?”
“臣是七月二十六一大早出京的。”
“路上走了几天?”
此一问自属多余,恭王屈着手指数了一下答道:‘整整走了五天。”
“路上还平静?”
“路上挺平静。”恭王又说:“桥梁道路,不甚平整。臣一路来,已经告诉了地方官,让他们赶快动工兴修,好迎接梓宫。”
“是啊,”东太后说,“总得赶在年前‘回城’才好。”
“年前回城太晚了!”恭王停了一下,以低沉郑重的声音又说:“臣的意思,回城越早越好。”
“喔!”东太后这样应了一声,不知他说这话的意思何在,便转脸看着西面。
“回城当然越早越好。可是也得诸事妥帖才行。”西太后接着她的话说。
恭王抬头看了看她,从容答道:“京里十分平静。物价是涨了些,那都是因为车驾在外,人心不免浮动的缘故,等一回了銮,人心一定,物价自然会往下掉。”
“可不是吗?”西太后死无对证地说了些大话:“大行皇帝在日,我也常拿这话进劝,大行皇帝也觉得我的话不错。可是,大行皇帝讨厌洋人,不愿意跟他们在一个城住,就这样子耽搁下来了。如今,唉!从那儿说起啊?”
“洋人也讲理。不是臣说一句袒护他们的话,洋人跟咱们那些‘旗下大爷’一比,可是讲理得太多了。”
“讲理就好。只怕回城以后,又来无理取闹,那可麻烦。”
“决无此事。”恭王拍着胸说,“臣敢保!若有此事,请两位太后,唯臣是问!”
西太后点点头,转脸与东太后商议:“既是六爷这么说,还是早早回城的好。”
“那,咱们就商量个日子吧!”
“早了也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