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到了殿里,恭王福晋又请慈禧太后升座,正式觐见。她吩咐豁免了这一重礼节,随又赐座赐茶,把大格格搂在身边,叫拿“上用”的糖给她吃。
“大妞,我问你,”慈禧太后半真半假地说,“你今天不回去了,住在宫里,好不好啊?”
一听这话,恭王福晋大为紧张,大格格却轻松自如地答了句:“我不敢!”
“怎么叫不敢?”
“我怕我不懂规矩,惹太后生气。”
这句话把慈禧太后说得异常高兴,笑着向恭王福晋说道:“你这个女孩儿,真了不得!太懂事了!”
恭王福晋当然得意非凡,但也怕宠坏了孩子,所以这样答道,“太后太夸她了,还求太后的教训。”
“这你放心好了,在我身边,一定错不了。”
“是。”
慈禧太后见她没有下文,是有点不置可否的神气,便不敢造次。她还不甚了解恭王福晋的脾气,只听说她因为家世贵盛,父祖又都是封疆大吏——“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督抚在地方上,唯我独尊,仪制贵重,是京官所万赶不上的,所以恭王福晋有阔小姐的脾气。万一说出要留大格格在宫里的话来,碰她一个软钉子,叫自己以太后的身分,如何下得了台?
她这样转着念头,恭王福晋便抓住这片刻沉默的机会,站起身来,踩着花盆底,风摆杨柳似地走了几步,极轻倩地往下一蹲,请了个安说:“我先跟太后请假。”
慈禧太后一愣,旋即省悟,她也应该到“东边”去打个转,便点点头问道:“你是要到钟粹宫去?我派人送你们娘儿俩,快去快回,我等着你们来传膳。”
“是。”恭王福晋又请了个安,“多谢太后。”
于是慈禧太后吩咐,传一顶软轿,派小安子送了恭王福晋和大格格去。钟粹宫是“东六宫”之一,要走了去得有一段路,所以特传软轿,以示恩遇。
等她们母女俩一走,慈禧太后一个人喝着茶,静悄悄地想心事,把这一个月来的经过回想了一遍,自己也不免吃惊。多少惊涛骇浪,当时都轻易地应付了,此刻转头回顾,才觉得可怕!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应付过来的?在困惑之中,也不免得意。一个月的工夫,把个朝局翻了过来,把个大清朝的天下拿在手里,而只不过杀了三个人,里里外外,便都安然无事。
象这个样子,只怕古来也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由这一分得意,自我鼓励着,越发有了信心,相信凡事只要去做,一定会有成就。于是她再度静下心来,把内外情势作了个全盘的、概略的考察,觉得现在要应付的只不过两个人,一个是恭王,一个是慈安太后。看起来慈安比恭王容易应付,其实不然!应付恭王,自己可以作大部分的主,而且还有慈安作帮手,而对慈安,自己却不能找恭王来作帮手,同时她也有自知之明,在太监宫女心目中,她比不上慈安那样得人心。再有一样想起来叫人最不舒服的事,纵然两宫并尊,总也是东前西后,除非……。
转念及此,她打了个寒噤!不能再往下想了。定一定神,把她此时自觉太过了分的念头抛掉,想到大格格的那副模样。
那副模样,似乎特别亲切,但是大格格不象大公主那样甜甜的脸,让人见了总是忍不住想亲她一下,然则对大格格的特感亲切,是何道理呢?
怔怔地想了半天,思绪幽邈,追索到好远的年代,终于她明白了!大格格那副模样,正象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懂事、沉静、随处留意,不爱哭可也不爱笑,说话行事,不象个七、八岁的孩子。
于是慈禧太后突然想到,大格格正是自己的绝好的一个帮手,她为这个念头感到无比的喜悦,想起两句曾听大行皇帝念过,无意间记在心里的诗:“行至山穷处,坐看云起时”,不正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