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房里一个所谓主要架子上工作的约纳斯-李尔,还有一个每逢有一批额外的零星印件时,就来工作的约翰-萨麦斯。约翰-萨麦斯五十五岁,人很衰老,相当沉默。尤金很快就打听出来他患有肺病,并且好喝酒。白天,他时时溜出报馆,去上五分钟到十五分钟。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话,因为这儿没有严格的管理制度。要做的工作全都做了。约纳斯-李尔的性格比较有意思些。他比萨麦斯小十岁,身体强壮,比较结实,不过总是个特出的人。他相当恬澹,很沉着,微微有点文人气息。根据尤金随后所发现的,他几乎在美国各地都工作过——丹佛、波特兰、圣保罗、圣路易,哪儿都去过,并且对于这个老板或是那个老板的底细,都记得不少。每逢他在报上瞧见一个特别显著的姓名时,他往往把报纸拿到威廉兹那儿——随后,当他跟尤金熟悉了的时候,也拿到尤金面前——说道,“我在某地就知道这家伙。他是某地的邮政局长(或是什么别的)。自从我知道他以来,他的地位已经上升了不少。”他多半根本就不认识这些名流,不过他知道他们,而他们的名声竟然在世界上这个偏僻的角落里震响起来,这使他相当激动。他是威廉兹的一个又快又仔细的校对,一个快速的排字工,一个忠于职守的人。但是他在世界上却没有混出个名堂来,因为他毕竟只是一架机器。这一点尤金一眼就看出来了。
李尔教尤金排字的技术。第一天,他就在一个盘子里说明了四方型或是袋型的理论,为什么有些字母放得比其他的容易拿,为什么有些字母在数量上比较多,为什么大写字母在某些地方作某些用途,而在别的地方又不那样。“芝加哥《论坛报》一向把教堂、船只、书籍、旅馆和这类事物的名称用斜体字印出来。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使用这种排法的一份报纸,”他说。大嵌条、排字架、活字盘、翻接等的意思,很快就都明白了。他很高兴地传授着,手指怎样渐渐一摸就会辨别出铅字的重量;一旦你成了行家,即使不用脑筋去想,每一个字母几乎也会自然而然地回到正确的格子里。他要别人正正经经地接受他传授的知识,而尤金本来对任何学问都很尊敬,当然非常乐意郑重其事地加以注意。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得很清楚,他要见识见识一切。由于这个缘故,他在一个很短的时期内对这家报馆极感兴趣,虽然他不久就觉得自己不愿意做一个排字工人,或是做一个记者,或者,说真的,担当任何跟乡村报纸有关的职务,可是他却正在学习生活。他愉快地在自己的架子上工作,向着世界微笑,世界从敞开的窗子外面向他表示它近在眼前。他一面排着,一面看着一节节古怪的新闻、评论和当地的广告,同时还梦想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会有个什么样的前途。那会儿他的雄心还不很大,可是他却满怀希望,而且又有点忧郁。他看见他认识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在街道上或是在拐弯地方的广场上闲混;他看见戴德-马丁伍德驾着父亲的轻马车驶过;他看见乔治-安德逊带着一种从来不需要工作的神气走上街来。乔治的父亲是这儿唯一的一家旅馆的老板。尤金心里想到钓鱼、划船、跟一个漂亮的姑娘悠闲地偎倚在哪儿,可是哟,姑娘们显然不肯那样轻易地就喜欢他。他太怕羞了。他想着,有钱准是很好的。这样,他梦想起来。
尤金正到了希望用热烈的语言来倾诉衷情的年龄,也是害臊而沉默的年龄,即使他当时正恋爱着,并且非常感情用事。他只能向丝泰拉说些似乎琐细的事情,并且脸上显得十分热烈,不过最讨她欢心的,却正是琐细的事情,而不是热烈的神色。就连在那时,她都开始认为他有点古怪,就她的性格来讲,还有点过于紧张。可是她喜欢他。全镇都知道丝泰拉是他的女朋友。在一座小城镇上,学生时代交朋友通常总是那样的。人们看见他跟她一块儿出去。他父亲取笑他。他父母认为这摆明了是一场幼稚的恋爱。这可并不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