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上,尤金跟她谈了将近三小时,他认为这是跟她的最快乐的一次谈话。他们在路上没有走多远,他就告诉她,两年前这时候,就在这班火车上,他是怎样走过这条路的;他怎样在那座大都市的街道上徘徊,想找个地方住宿,他怎样离开家庭,找着工作,直到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自立了。现在,他要学美术去了,然后要上纽约或是巴黎去,给杂志画插画,可能的话还要画大幅的画。当他谈起来的时候——当有个真正同情他的人听着的时候——他真成了个风度翩翩的有才干的青年。他喜欢向一个真正羡慕他的人夸耀;他觉得眼前这位就是真正羡慕他的人。安琪拉眼睛很灵活地望着他。他的确跟她所认识的人都不同,年轻、文雅、富有想象力、抱负不凡。他要走进一个她渴望的,可又始终没有希望见到的境界——艺术境界。这时候,他正在告诉她他未来对艺术的研究;他还谈到巴黎。多么妙不可言!
在火车驶近芝加哥的时候,她解释说,她几乎立刻就得换一班芝密圣铁路①的火车上黑森林去。按实在说,她很有点寂寞,内心里又有点愁闷,因为暑假过了,她又要回学校教书去了。这两星期,她都在亚历山大探望金太太(以前住在黑森林的一个姑娘,是她求学时代的好朋友。)。亚历山大是可爱的。她幼年的朋友曾经非常热忱地款待她,现在一切全都过去了。连尤金都过去了,因为他没有多说什么再见的话,干脆就没有说到那上面去。她希望自己可以多见识一点他这样如火如荼地描绘着的境界。正在这时,他说道:——
①芝密圣铁路,从芝加哥经中西部通往西雅图的铁路线,中途经过密尔窝基和圣保罗,全长一万一千二百零五英里。
“班斯说你有时候也上芝加哥来,是吗?”
“是的,”她回答。“我有时候来看戏和买东西。”她可没有说,这里面还有个实际的家庭中精打细算的问题,因为大伙都认为她是家里最会买东西的人,所以都请她来购买大量的东西。从家庭的实用观点上看,她是个极有教养的人,姐妹和朋友们都看得起她,认为她是一个喜欢做事的人。她可能会变成一个家里单干杂活的人,只因为她喜欢做事。她生性爱把一切事情都做得很彻底,不过她做的几乎完全是不相干的家务事。
“你预料多会儿才会再来呢?”他问。
“哦,我可说不上来。有时候在冬天歌剧上演的时候来。
在感恩节左右,我或许会来这儿。”
“不会再早些吗?”
“我想不会,”她机灵地回答。
“那太可惜啦。我原以为今年秋天或许可以见到你几次。
你来的时候,希望让我知道。我想请你看戏去。”
尤金不大把钱花在娱乐上,不过他认为他可以大胆地试一下。她不会常来的。还有,他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那可就不同啦。等她再来的时候,他就会在美术学校里,给自己打开另一个境地。生活显得是大有希望的。
“你太客气啦,”她回答。“我来的时候,一定通知你。我不过是个乡下姑娘,”她把头一昂又说,“不常上城里来。”
尤金很喜欢这种他认为是天真坦率的自我表白——她坦白承认自己贫穷无知。大多数姑娘都不肯这样。这在她几乎成了一个优点——至少作为她的一次自我表白,这是很可爱的。
“你别失信,”他确切地向她说。
“哦,不会的。我很乐意通知你。”
他们正驶近车站。那会儿,他忘却了她在姿色上并不象丝泰拉那样淡冶娇柔,在性情上显然又不象玛格兰那样热烈。他看着她那色泽黯淡的头发、薄薄的嘴唇和那双蓝得特别的眼睛,心里非常爱慕她的诚实质朴。他提起她的皮包,帮助她寻找火车。到他们要分别的时候,他热切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