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三)
“真令人愤慨!”这天晚上,我暗自生气。他们都在罗贝尔的工作室里交谈,说什么马歇尔计划、欧洲的未来以及整个世界的未来,一个个都说大战的危险在继续增长。纳迪娜神态惊恐地在洗耳恭听。对这些惊恐不安的话语我自然不会不往心里去,可脑子里却只想着那封信,想着那封信的那行字:“隔着大西洋,最为温柔的双臂是多么冰冷。”在自我招认有过几次无关紧要的艳遇的同时,刘易斯为何还要写上这些充满敌意的话语?我并没有要求他忠诚于我,我们之间隔着重重海洋,滔滔海浪,要这样做实在太愚蠢了。他显然在责怪我为何不在他身边。他会宽恕我吗?我以后哪一天还能不能见到他那真正的微笑呢?在我的身边,他们都在询问威胁着千百万人们的将是何种命运,那也是我的命运啊,可我却只关心一个笑脸。一个笑脸又阻挡不了原子弹,对任何事对任何人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只不过给我遮盖了一切。“真令人愤慨。”我又在想。真的,我实在不理解自己。不管怎么说,被人所爱,这既不是人生的目的,也不是人活着的理由,它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于是没有任何益处,甚至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人在这边,罗贝尔在跟亨利交谈,刘易斯在那边想些什么,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要让自己的生命维系于千百万颗心脏中的一颗,莫非我真的失去了理智!我尽量侧耳细听,可纯属枉然。我自言自语,我的双臂是冰冷的。“不管怎么样,”我心里想,“我的心脏也只不过是千百万颗心脏中的一颗,只要它一抽缩,这个广阔的世界便永远不再与我有关。对我生命的衡量,既可以是一个微笑,也可以是整个世界。无论选择前者或者后者,都是任意的选择。”再说,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给刘易斯回了信。也许我找到了贴切的词语,他的来信变得轻松而充满信任。此后,他一直以默契友好的口吻向我介绍他的生活情况。他把自己那部书的版权卖给了好莱坞,有了钱,在密歇根湖畔租了一处住宅,显得很幸福。转眼又到了春天。纳迪娜和亨利结了婚,他们俩也显得幸福美满。可为何我不幸福?我鼓起心中全部勇气,在信中写下:“我多么想看看湖畔的房子。”他也许忽视了这句话,或许会对我说:“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能见到房子。”当我手中捏着这只装着他回话的信封,整个身子变得僵硬,仿佛面临着行刑队。“我不该抱有幻想。”我自言自语道,“倘若他只字不提,那就是他不愿再见到我。”我打开黄色信笺,里面的字立即呈现在我的眼前:“7月底来吧,房子基本上可以准备就绪。”我瘫坐在长沙发上。在最后一秒钟,他们饶了我的命。我是多么害怕,以致开始时都没有感受到一丝欢乐。接着,我蓦地感受到刘易斯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身子,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刘易斯!在纽约的卧室里,我坐在他的身旁曾问过:“我们一定还会相见吗?”如今他答道:“来吧。”在我们这一问一答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这有名无实的一年被一笔勾销了,我又获得了富有生气的躯体。多么神奇的奇迹啊!我热烈欢迎这失而复得的身躯,犹如欢迎一位回头的浪子。平常,我对它的关心太少了,整整一个月里,我对它倾注了全部的爱,一心想让它嫩滑,富有光泽,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请人给自己做了海滩裙、太阳浴服。通过这色彩绚丽的棉布,我已经拥有了蓝湖和亲吻。这一年,橱窗里到处可见样子古怪但柔软光滑的长裙,我也买了。波尔给我送来巴黎最为昂贵的香水,我也接受了。这一次,我相信了旅行社、护照、签证和天上之路。当我登上飞机时,它在我眼里显得就像郊区的火车一样安全可靠。
罗贝尔想方设法为我在纽约弄到了美元。我又住进了第一次来纽约时下榻的旅馆,他们给我准备的基本上还是那间房间,只是相隔了几个楼层。气味沉闷的过道里,亮着一盏红色的长明灯,我重又发现了以前的那种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