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四)
“您当时是那么渴望,”他平声静气地说,“我不想拒绝。”
“最好还是拒绝。我更希望咱们狠狠心,再也不一起睡觉。”
“要是干完那事之后您不得不整夜去哭,那当然不睡在一起为好,尽量睡去吧。”
他话中没有任何敌意,只含着几分冷漠。他这种冷静的态度使我感到困惑不安。他仰面而卧,两只眼睛一直睁着。湖水在远处发出低沉的吼声,其中夹杂着工厂的轰鸣声。刘易斯说的是对的?难道有罪的是我?对,毋庸置疑,我是有罪过的。没有苦苦去乞求他的抚爱,而是想入非非地燃起虚假的希望。刘易斯肯定也没有完全摆脱他自己,他态度多变可以从中得到解释。可是对像他这样的人来说,在拒绝爱与不存在爱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多少距离。他既然存心打定主意不再爱我,其结果也自然就是不再爱我了。过去已经完完全全地死亡了。死去了,却见不到尸体,就像迪埃戈那样突然无影无踪。正是这一原因才使人们难以相信这是真的。只要我能趴在哪个坟头上去哭,无疑能给我以慰藉。
“这次逗留一开始就很不顺利!”第二天早晨,刘易斯神色不安地对我说。
“不对!”我说道,“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让我慢慢适应,一切都会很好的。”
“但愿一切都会很顺利!”刘易斯说道,“我总觉得我们可以共同度过美好的时光。您不哭的时候,我跟您是多么默契。”
他的目光在审询着我;他的这种乐观态度明显存有恶意;他是想以此来与我作情感交易。不过,他那种焦灼不安的心情是真挚的,让我经受痛苦,他实在过意不去。
“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一个美妙的夏天。”我说道。
这确实像一个美妙的夏天。每日上午,我们泛舟穿过长满胶状水草的池塘,登上烫脚的沙丘。右侧,寥无人迹的沙滩无限地伸展开去;左侧,沙滩消失在一座座冒着火舌的高炉脚下。我们一起游泳,一起晒太阳,看着挺着长腿的白鸟在啄沙子。每次回家时,都像印第安人似的抱捆枯树枝。我几个小时几个小时地在草坪上读书,身边伴着灰色的松鼠、蓝色的松鸦、飞蝶和前胸夹着一撮红羽毛的棕色巨鸟。远处,我听到了刘易斯那架打字机的咔嚓咔嚓声。夜晚,我们在砖炉里生起火,由我化开冰碗子里边那早已散架的冻鸡,或者由刘易斯用肉锯锯开像化石般坚硬的牛排,然后裹上一层玉米粉,包上潮湿的树叶,放在火中去烤。我们并肩而坐,一边听唱片,一边看电视荧屏上播放旧片子,或者拳击赛。我们像是多么幸福。我不禁常常感到这时刻就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幸福。
多萝茜被这种假象所迷惑,她傍晚时常常踏着她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赶来,嗅着汉堡包的浓香,闻着蔓枝的烟味。“多么美妙的夜晚啊!您看见黄萤了吗?看见星星了吗?还有沙丘上的堆堆篝火?”她没完没了地向我描绘着这种决不可能成为她的,也决不可能真正成为我的生活。她对我一个劲地恭维,帮我出主意,向我表忠诚,弄得我飘飘然。她给我们布置房子、购买食物,此外还给我们提供许许多多细小的帮助。她每次来,总是身负神奇的使命,或带来一种食谱,或送上一块新潮香皂,或递上一本宣传最新式样洗衣机的小册子,或者一篇预告某一部即将引起轰动的新书的评论文章。如果听到有哪一种理想的冰箱可以冷藏一吨鲜乳,保鲜期长达六个月,她便可以一连几个星期连做梦也想着这种冰箱的种种优越性。她虽然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可却订阅了一本昂贵的建筑艺术杂志,津津有味地欣赏着亿万富翁那神话般的住宅。我耐心地听着她那些毫无下文的计划、热情洋溢的呼喊和那种再也没有任何指望的女人发疯似的唠叨。刘易斯经常为此事生气,对我说:“我决不可能跟她生活到一块儿去!”是的,他不可能会娶多萝茜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