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
可以把钢琴留在学校里直到晚上,因为那时候搬它的人手就多了。老师又朝四周围看了看。
裘德帮着把小件袋上车。九点钟费乐先生上了车,坐在书籍和行李旁边,向各位朋友道别。
“裘德,我忘不川尔。”马车开走的时候,他笑着说。“别忘了,要做个好孩子;对动物跟鸟儿心要好;你能读到的书都要读。有朝一日,你到了基督堂,看在老交情分儿上,可别忘了想方设法找到我。”
货车吱吱嘎嘎地驶过草地,绕过教区长住宅的拐角就消失了。孩子回到草地边上汲水井那儿,刚才他为帮自己的恩人和老师装车,把水桶撂在那儿。他这会儿嘴唇有点颤,打开井盖,开始要放桶,不过又停住了,脑门和胳臂都靠在井架上,脸上流露出呆呆的神情,这种神情只有他那样爱想事的孩子在小小年纪过早感到人生坎坷时才会有。他往下看的那眼井的历史和村子一样古老,在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得到井里像是一串串一圈圈透视画,一直到了一百英尺深处,最后形成一个波动不息的闪光的亮盘子。靠近井上端处有层青苔,再往上长着荷叶蕨。
他自言自语,声调里含有富于奇想的孩子才有的感伤味儿:“老师以前不就是这样天天早上打几十遍水吗?以后可再不会啦。我瞧见过他就是跟我一样,打累了,先不把水拎回去,一边休息会儿,一边往底下瞧。不过他人可聪明啦,怎么肯在这儿呆下去呢——这么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啊。”
他的一滴眼泪落到井底。早晨有点雾——的,他哈出来的气,好似更浓的雾,叠在了平静而沉滞的空气上面。猛然间,一声喊叫把他的心思打断了。
“你这个小懒鬼呀,你倒是把水送回来呀!”
喊叫的是个老太婆,她人已经从不远地方对着园子栅栏门的草房门里探出身子来了。孩子赶紧打个手势,表示就来,于是硬凭他那身量使得出来的最大力气,把水桶提上来,先放在地上,然后倒进自己带来的小点的水桶里,又歇了歇,透了口气,就拎着它们穿过水井所在的那片湿漉漉的草地——它大致位于村子(不如说位于马利格林的零落的村户人家)的中央。
那个村子不单地盘小,外边样式也老旧,坐落在毗连北维塞克斯郡丘陵地的一片时起时伏的高地的一个洼子里。不过老归老,旧归旧,那眼井的井身总还是当地历史上唯一一件万古如斯的陈迹。近些年,好多屋顶开天窗的草房都拆掉了,公共草地上好多树也砍伐了。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原来那座风格独特的教堂,驼峰屋顶、木构塔楼。形状古怪的斜脊,无不拆得一干二净,拆下来的东西全都敲碎了,一堆堆的,不是给小巷当铺路石,就是给猪圈砌围墙,做园子里的椅凳,当路边隔篱的护脚石,要么是给街坊的花坛堆了假山。取老教堂而代之的是某位历史遗迹摧毁者在新址上,按英国人看不惯的现代哥特式风格设计,鸠工建起的一座高大的新建筑①,为此他曾天天从伦敦到马利格林打个来回。原来久已耸立的供奉基督教神祗的圣殿的原址,哪怕是在历经沧桑的教堂墓地改成的青葱平整的草坪上,也休想找到半点痕迹。剩下的只是在荡然无存的坟墓前树过的十八个便士一个、保用五年的铸铁十字架,聊供凭吊而已。
①此语见于《旧约-约伯记》,不过她说的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