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赤日炎炎走荒原
的一个寄生物,像蛾子侵蚀衣服一般,在他每天的劳动里侵蚀荒原,一心一意,只琢磨荒原的出产,除了凤尾草、常青棘、石南、绿萍和青苔,其余的东西他一概不知道。
那位斫常青棘的只顾聚精会神地一面走,一面作活儿,连一次头都没回;等到后来,他那种扎着皮裹腿戴着大手套的形体,在姚伯太太眼里,只成了一个给她指路的活动路标了。她看到了他走路的特别样子,忽然注意到他这个人本身。他那种姿势,她仿佛从前看见过。他那种姿势,让姚伯太太认出他来,就好像亚希玛斯①在远处平原上的姿势让国王的守兵认出来一样。“他走路的样子,和当初我丈夫的完全一样,”她说;于是她一下想起来,那个斫常青棘的正是她儿子。
①亚希玛斯:《旧约-撒母耳记下》第十八章第二十七节:“……守望的人说,我看前头人的跑法好像撤督的儿子亚希玛斯的跑法一样。”
要使她自己对这种奇怪的现实不觉奇怪,几乎有些作不到。从前倒是有人告诉过她,说克林常常斫常青棘;但是她总以为,他斫常青棘只是偶一为之,把它当作一种有用的消遣就是了;然而现在,她却亲眼看见,他真是一个斫常青棘的,完全是一个斫常青棘的——穿的是那种人通常的服装,从他的动作上看,想的也正是那种人通常的思想。她急忙想好了许多计划,好叫克林和游苔莎立刻可以不再过这种生活,一面心里怦怦地跳着往前走去,看见克林进了自己的家。
在克林那所房子的一面有一个小圆丘,圆丘顶上有一丛杉树,都高得耸到云霄里,老远看来,它们那一片绿叶好像只是圆丘顶上天空里一个黑点儿。姚伯太太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觉得很难过,由于难过,心里就激动,身上就疲乏,全身都觉得不舒服。她上了圆丘,在树荫下面坐着恢复气力,同时心里琢磨,怎么和游苔莎开始才是顶好的办法,因为游苔莎外面虽然沉静,她的感情却比自己还强烈,还活跃,所以总不要刺激她才好。
覆在她头上的那一丛树,异样地褴褛、粗糙、犷野;所以姚伯太太就暂时把自己那种饱经风霜、心疲神劳的情况抛开,而琢磨起那些杉树来。那一丛树,一共九棵,它们里面没有一个枝子没受过狂暴天气的摧折、砍削、扭捩的;因为只要一有坏天气,它们就毫无办法,只有俯首帖耳,忍受蹂躏。它们之中,有一些已经枯萎、劈开,好像叫雷殛了一般,因为它们的侧面还留有像火烧了的黑色斑痕;同时树底下,就到处是历年让狂风吹下来的死针叶和一堆一堆的杉笼。那个地方叫魔鬼的煽火管①;想要发现这个名字的强大理由,只要三月或者十一月晚上到那儿去一下就得。就像今天这样热气蒸腾的下午,本来一点风丝儿都觉不出来,但是那些树却也老在那儿呜呜咽咽地响,没有间断的时候,那简直叫人不大相信那会是让空气激动的。
①魔鬼的煽火管:赫门-里说,“写书时很可能有此丘,但其地点已无从确指。”
姚伯太太在那儿坐了二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以上的工夫,才有了往门前走去的决心,因为她身体方面的疲乏,已经把她的勇气低减到零度了。她们婆媳之间,她本是年长的,而却要先来俯就;这种情况,除了一个当母亲的,无论谁,都要觉得有些寒碜。但是姚伯太太已经把这些情况全琢磨过了,她只想,怎么才是最好的方法,能让游苔莎认为她这次的访问令人可佩,而不令人可鄙。
现在这位疲乏的女人,在她那种居高临下的地势上,能看见下面那所小房儿的后檐、房前的庭园和房子围篱以内的一切。她正站起身来的时候:她看见又来了一个男人走近房前。他的神气很特别,游游移移,不像是有事而来的,也不像是被请而来的。他先很感兴趣地看那所房子,然后又绕着庭园走,看庭园的四围。假使那地方是莎士比亚的生地①,或者玛利-斯图亚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