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眩晕的胡亥在甘泉宫山林不知所以
父皇有着无以言状的敬畏与感佩。大约只有在这一点上,胡亥与所有的兄弟姊妹一样,笃信父皇的威权,膜拜父皇的神异,崇敬唯恐不及,从来没有过想要冒犯父皇的丝毫闪念……开春之时,老师设谋使胡亥随父皇出巡,胡亥简直快乐得发晕了。那天,他在咸阳宫的胡杨林下咿咿呀呀地不知唱了多少支歌,虎虎生风地不知舞了多少次剑,煞有介事地不知背诵了多少遍秦法,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准备献给父皇,博得父皇一笑的。老师说,陛下劳累过甚,只有少皇子能给陛下欢悦,但使陛下一日大笑几次,少皇子天下功臣也!这番话,胡亥非但听进去了,而且牢牢刻在了心头。胡亥别无所长,然对取悦父皇却是乐此不疲,甚或,为此而模仿父皇的言谈举止,胡亥都是孜孜不倦的。能让父皇开怀大笑,胡亥甚事都愿意做。甚至,胡亥曾经想过,要拜那个滑稽名士为师,专门做一个既能取悦父皇又能谏言成名的能臣。可是,老师赵高却给胡亥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公子才智于优旃远矣!若为滑稽之士,必早死无疑!”
老师赵高给胡亥讲了一则亲见的故事:昔年,还是秦王的陛下听一臣之言,欲将秦川东部全数划做王室苑囿,以驯养群兽野马;数名臣子谏阻,秦王皆大怒不听。此时,旁边身矮不过三尺的侏儒优旃,腆着肥肥的肚腹上前,昂昂高声道:“秦王圣明!若是秦东皆为苑囿,秦国必多猛兽鹿马。若六国来攻,放出漫山遍野群兽鹿马冲将过去,敌必大败无疑!如此可省数十万大军,何乐而不为也!”秦王愣怔片刻,又哈哈大笑一阵,立即下令废除了这道王命。末了赵高冷冰冰一句道:“若遇难题,公子可有如此才思?”
胡亥打消了做滑稽名家的念想,对父皇的崇敬奉献之心却丝毫未减。
沙丘宫的风雨之夜,胡亥是亲见父皇死去的唯一皇子。那日黎明,胡亥一觉醒来见父皇书房灯火依旧,睡眼惺忪地提着丝袍,兴冲冲跑进了父皇书房。便在那一刻,胡亥惊恐得几乎昏厥了过去——迎面一股鲜血喷出,父皇眼睁睁看着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在老师赵高哭喊着扑上去时,胡亥也扑了上去……任风雨大作雷电交加,胡亥都没有放开父皇的身躯。后来,父皇被安置在寝帐卧榻,胡亥又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父皇身躯,任谁也拆解不开。三日三夜,胡亥不吃不喝地抱着父皇,任父皇的身躯在自己怀中渐渐变冷渐渐发出了异常气味,胡亥依旧死死抱着父皇不放。若非老师赵高对胡亥施放了迷药,胡亥被内侍们生拉硬扯地掰开了臂膊,胡亥很可能便随着父皇去了……后来,胡亥守护着父皇的身躯上路了,任驷马王车中腥臭扑鼻,胡亥的面色如同死人般苍白,却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父皇。那时,胡亥获得了生平最大的尊严,老师看着他哭了,丞相看着他哭了,所有知情大臣看见他,都哭了。在九原直道的阳周段,老师在暮色之中唤醒了他,要他假扮父皇声音支走王离特使,他想也没想便照着做了。那时候,胡亥只有一个心思,为了父皇安心,他甚事都可以做,假若需要,他会毫不犹豫地为父皇去死。
胡亥的改变,源于老师赵高的开导与威逼。
在进入甘泉宫的当夜,老师又施放了迷药,将胡亥从安置父皇的冰冷的东胡宫背了出来。胡亥醒来时,山月已经残在天边了,曙色已经隐隐可见了。榻边没有侍女,只有老师赵高守着。赵高关切地问他清醒没有,他没有说话,却点了点头。老师说有件大事要对他说,让他饮下了一壶冰凉的山泉水,又让他服下了一盏太医煎好的汤药。胡亥精神了,站起来了,老师这才说话。那一夜的对话,如同天边那一抹怪异的云霞,至今清晰犹在眼前耳边。
“皇帝陛下走了!”老师先自长长一叹,眼眶中溢满了泪水。刹那之间胡亥的一颗心怦然大动,几乎又要放声恸哭了。老师赵高沉着脸道:“危难在即,公子如此儿女态,何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