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连番惊雷震撼汹汹天下之口失语了
虽是秋高气爽,甘泉宫却沉闷得令人窒息。
三公九卿尽被分割在各个山坳的庭院,既不能会商议事,更不能进出宫城。丞相李斯下达各署的理由是完全合乎法度的:先帝未曾发丧,正当主少国疑之时,约束消息为不得已也,各署大臣宜敦静自慎。每日只有一事:大臣们于清晨卯时,在卫尉署甲士的分别护送下,聚集于东胡宫秘密祭奠先帝。在低沉微弱的丧礼乐声中,祭奠时一片默然唏嘘,祭奠完毕一片唏嘘默然,谁也不想与人说话,即或对视一眼都是极其罕见的事。祭奠完毕,人各踽踽散去,甘泉山便又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在整个甘泉宫,只有李斯、赵高、胡亥三人每日必聚,每夜必会,惴惴不安却又讳莫如深,每每不言不语地相对静坐到四更五更,明知无事,却又谁都不敢离去。九原没有消息,对三人的折磨太大了。
三人密谋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胡亥已经被推上了太子地位。大谋能否最终成功,取决于能否消除最大的两方阻力:一是事实上的储君并领监军大权的扶苏,二是以大将军之职拥兵三十万的蒙恬。若如此两人拒不受命,执意提兵南下复请皇帝,那便一切都罢休了。因为,目下国政格局,即或是素来不知政事为何物的二十一岁的胡亥也看得明白:政事人事有李斯赵高,谋划应对堪称游刃有余,不足虑也;而对掌控国中雄兵数十万,则恰恰是李斯赵高胡亥三人之短;若蒙恬提兵三十万南下,则李信驻扎于咸阳北阪的十万陇西军也必起而呼应;其时,三人毫无回天之力,注定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
“中车府令,可能失算了。”这日五更,最明白的李斯终于忍不住了。
“丞相纵然后悔,晚矣!”赵高的脸色麻木而冷漠。
“若不行,我不做这太子也罢……”胡亥嗫嚅着说不利落。
赵高嘴一撇,李斯嘴角一抽搐,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没搭理胡亥。
“久不发丧,必有事端。”李斯灰白的眉毛锁成了一团。
“此时发丧,事端更大。”赵高冰冷如铁。
“势成骑虎,如之奈何?”
“成王败寇,夫复何言!”
“功业沦丧,老夫何堪?”
“得失皆患,执意不坚,丞相欲成何事哉!”
对于赵高的冷冰冰的指责,李斯实在不想辩驳了。曾几何时,李斯没有了既往谋国时每每激荡心海的那番为天下立制为万民立命的正道奋发,徘徊在心头的,总是挥之不去的权谋算计,总是不足与外人道的人事纠葛,昔日之雄风何去也,昔日之坦荡何存焉!李斯找不到自己,陷入了无穷尽的忧思痛苦。李斯每日议论者,不再是关乎天下兴亡的长策大谋,而是一人数人之进退得失;李斯每日相处者,不再是昂扬奋发的将士群臣,而是当年最是不屑的庸才皇子与宦官内侍,心头苦楚堪与何人道哉!若蒙恬扶苏看穿了他的那道杀人诏书,李斯岂不注定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了?……
李斯没有料到,在自己行将崩溃的时刻,出使九原的阎乐归来了。
扶苏自裁的消息,使这次夜聚弥漫出浓烈的喜庆之情。谁也顾不上此时尚是国丧之时,便人人痛饮起来。不知饮了几爵,胡亥已经是手舞足蹈了。久在皇帝左右的赵高历来不饮酒,今夜开戒,酒量竟大得惊人,一桶老秦酒饮干尚意犹未尽,只敲着铜案大呼酒酒酒。李斯也破天荒饮下十数大爵,白发红颜长笑不已。骤然之间,李斯歆慕的一切又都回来了。功业大道又在足下,只待举步而已。权力巨大的丞相府,倏忽在眼前化作了煌煌摄政王府邸,周公摄政千古不朽,李公摄政岂能不是青史大碑哉!痛饮大喜之余,大谋长策重回身心,李斯立即询问起阎乐,九原善后情形究竟如何,须得立即决断定策。
阎乐禀报说,诸事虽不尽如人意,然也算大体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