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李赵胡各谋帝国法政离奇地变异
敬畏也都烟消云散了,并油然生发出另一种心境,这便是蔑视与不齿。至此,赵高深信,从庙堂剔除李斯,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
这段路,便是支持增大李斯权力,使李斯在大展雄才的施政作为中陷进无边的泥沼。赵高之所以确信李斯会陷进泥沼,之所以确信增大李斯权力不会使李斯真正成势而危及自己,其根本之点,在于赵高对李斯两则弱点的深彻把握。其一,李斯为政好大喜功,极善铺排,极重功业口碑。山东士人亦尝言,始皇帝好大喜功。赵高却以为大大不然。始皇帝为政,非但确实有亘古未闻的大器局,且精于聚天下之众力以成事,更有铁志雄心,善激发,善用人,善决断等等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秉性与才具聚于一身,所以谋大事无一不成。且看始皇帝毕生作为,事事石破天惊而无一不克尽全功,铁铮铮明证矣,何谈好大喜功哉!李斯不然,有皇帝谋划大政之才,而无皇帝实施大政之种种实力。仅仅执意不坚这一点,便使赵高确信:李斯成不得任何真正的功业。善谋者未必成事,此之谓也。更何况,一班元勋零落之后,李斯几乎是独木一柱了,成就功业岂非痴人说梦?然则,李斯早已经自负得忘记了这一切。唯李斯好大喜功,急于在天下臣民中树起“李公安国,功莫大焉”的口碑,便必然地要生发出诸多事端。其时,李斯安能不陷入泥沼,焉能不成为砧板鱼肉矣!
其二,李斯弄权颇显迂阔,私欲既深却又看重名士气度,于权谋之道显得大而无当。赵高认定,欲弄权谋私,便要心黑术厉而不能有名士顾忌,且要舍弃功业之心。李斯不然,心有私欲而半遮半掩,权术谋划则欲做还羞,既欲谋私,又欲谋功,既做小人,又做君子,事事图谋兼得之利,必然事事迂阔不实。假造诏书逼扶苏蒙恬自裁,李斯大大地心有不安,却也依旧做了。罢黜冯劫蒙毅,李斯也老大不忍,还是终究做了。只要李斯依然看重大秦创制功臣的天下名分,依然力图秉承秦政护持秦法,李斯的谋功之志便必将与谋私之实南辕北辙,最终活生生撕裂李斯。一个既矛又盾的李斯,在庙堂权谋运筹中必将左支右绌,既威胁不到赵高,又将层出不穷的漏洞彰显于天下,如此李斯者,不倒不灭岂有天理哉!
种种思虑之下,赵高谋划了两则对策。一则,遵奉李斯,以骄其心。也就是说,赵高要支持李斯的力行新政,要胡亥这个皇帝听任李斯铺排国事,要使李斯实实在在地觉得他的功业之路已经踏上了正途。二则,静观时日,雕琢胡亥。那个刚刚做了皇帝的胡亥,是赵高的根基。没有胡亥,赵高甚也不是。可这个胡亥也二十一岁了,说长不大也长大了,常有匪夷所思之心,常有匪夷所思之说,赵高不得不小心应对了……
三人之中,胡亥图谋者全然不同。
胡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能做了皇帝!尽管从沙丘宫开始,皇帝梦已经开始了两个月余,胡亥还是云里雾里不知所以。始皇帝方死之日,胡亥被赵高描摹的险境笼罩了心神,终日心惊肉跳,祈求的最好前景,也就是安居一方自保而已。扶苏自裁前,胡亥虽然已经被拥立为太子,然整日眼见赵高与李斯心事重重,更恐惧于赵高描摹的扶苏称帝后的杀身之祸,胡亥夜来常常被无端梦魇吓得失声尖叫,根本没有做太子的丝毫乐趣。直至回到咸阳,在举国发丧的悲怆惊愕中登上了皇帝大位,胡亥还是如芒刺在背不得舒坦,即位大典上大臣们的冰冷目光总是让胡亥心头发毛。如此心境姑且不说,言行举止还得处处受制。朝会散了,不能如同既往那般优哉游哉地与侍女内侍们博戏玩闹,得坐进书房,一卷一卷翻阅那一座座小山般的文书,活活将人镶嵌在文山书海里,憋闷得透不过气息,当真岂有此理!第一夜坐到三更,胡亥无论如何受不住煎熬,鼻涕眼泪纵横流淌,哭兮兮歪倒在硕大的书案上呼呼大睡了。闻讯赶来的赵高大皱眉头,连忙吩咐两名侍女将胡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