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拉夫烈茨基来到的这座不大的住宅,也就是两年前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去世的地方;这座住宅是上个世纪用很结实的松木建造的;从表面上看,它好像已经破旧,可是还能继续保持五十年,或者更久。拉夫烈茨基到所有房间里走了走,看了看,吩咐把各处的窗户全都打开,这一来可大大惊动了那些一动不动停在门楣下、背上积有白色灰尘、已经衰老、动作很不灵活的苍蝇:自从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死后,谁也没开过这些窗户。屋里的一切都原样未动:客厅里摆着几张已经磨破和压坏了的细腿白色小沙发,上面蒙着发光的灰色花缎,让人清清楚楚想起叶卡捷琳娜时代①;客厅里还摆着一把女主人喜爱的安乐椅,椅背高而且直,就是在她老年的时候,她也没在这把安乐椅上坐过。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费奥多尔的曾祖父安德烈-拉夫烈茨基的古老画像;从已经发黑、有些地方已经皴裂的底色上,勉强才能看出他那张阴郁而且极容易动怒的脸;一双凶恶的小眼睛从朝下耷拉着、好似浮肿的眼皮底下闷闷不乐地朝前张望着;看上去显得沉重、布满皱纹的前额上面,像刷子样耸立着一头没有扑过粉的黑发。画像的一角,挂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用蜡菊编成的花圈。
“是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亲自编的”,安东禀告说。卧室里放着一张很窄的床,床上挂着用从前那些年代非常结实的花条布做的帐子;床上,一些已经褪色的枕头堆得老高,还放着一床绗过的薄被,床头挂着一幅引导圣母进入神殿的圣像,那个老处女孤零零独自一人,被大家遗忘,临终前就是把自己已经变冷的嘴唇最后一次紧紧贴在这幅圣像上。窗前摆着镶有铜片的嵌木梳妆台,上面的小镜子已经歪了,镜框上的镀金也已经发黑。卧室隔壁是一间供圣像的小房间,四壁空无一物,一边墙角落里有一个笨重的神龛;地板上铺着一块已经磨损、滴上一滴滴蜡烛油的小地毯;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就是在这块小地毯上跪拜祈祷的。安东领着拉夫烈茨基的仆人一道去开马厩和车棚了;一个几乎和他同样年纪的老太婆出来代替他侍候主人,老太婆把头巾包得齐着眉毛,头不停地摇晃着,眼睛也呆板无神,却显示出忠诚、惟命是从、侍候主人的老习惯,而同时——又流露出某种尊敬的同情。她走到拉夫烈茨基跟前,吻了吻他的手,站在门边,听候吩咐。他根本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甚至记不得,是不是曾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她;原来她叫阿普拉克谢娅;大约四十年以前,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把她从主人家里赶了出来,派她去饲养家禽;不过她很少说话,好像已经老糊涂了,可是看上去是一副奴婢相。除了这两个老人,外加三个穿着长衬衫、肚子老大的孩子——安东的曾孙,主人家里还住着一个免除赋役的独臂农民;他说话含糊不清,就像黑琴鸡叫唤似的,什么事情也不能做;比他稍有用一些的是一条汪汪吠叫着欢迎拉夫烈茨基归来的老狗:遵照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吩咐,买来一条又粗又重的铁链,把它锁了起来,它已经给锁了十来年,勉勉强强才能挪动一下,勉勉强强才能拖动那条沉重的锁链。拉夫烈茨基仔细看过了屋里的情况,然后走进花园,对花园他感到满意。花园里长满高高的野草、牛蒡、醋栗和悬钩子;不过园内有很多树荫,很多老椴树,椴树树干粗大,枝桠奇形怪状,让人感到惊讶;这些树种得太密,而且很久没有修剪过了,最后一次修剪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一百年以前吧。花园尽头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塘,四周长满稍有点儿发红的、高高的芦苇。人类生活的迹象消失得太快了:格拉菲拉-彼特罗芙娜的庄园虽然尚未完全荒芜,可是仿佛已进入静静的梦乡,只要是未被人类惊动、烦扰的地方,地面上的一切都是像这里一样,寂静无声,昏昏欲睡。费奥多尔-伊万内奇也在村里走了走;农妇们一只手托着腮帮,从自己农舍门口望着他;农人们从老远就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