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星点点,全是苍蝇屎。
“这地毯多漂亮啊。”妮拉快活地说,用手指摩挲着那张小毯子。它是大红色的,图案是大象的脚印。这是萨布尔和帕尔瓦娜拥有的惟一值钱的物什,可那年冬天一来,它就要被卖掉了。
“原来是我父亲的。”萨布尔说。
“是土库曼地毯吗?”
“是。”
“我特别喜欢他们用的羊毛。做工也好得难以置信。”
萨布尔点了点头。哪怕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朝她的方向看过一眼。
塑料布一掀,阿卜杜拉进来了,端着一只托盘,上面有几个茶杯。他把托盘放到妮拉身前的地上,给她倒了杯茶,便盘起腿,坐到她对面。妮拉和他拉话,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可阿卜杜拉只是点着他剃光的脑袋,吭哧出一两个字作答,之后便怯生生地看着妮拉。我跟这孩子讲话时留了个心眼,就算骂他失礼也要和颜悦色。我会采用一种友善的方式,因为我喜欢这孩子,他生性认真而且能干。
“什么时候生?”妮拉问帕尔瓦娜。
我妹妹低着头,说预产期在冬天。
“你真幸运。”妮拉说,“马上就有宝宝了。而且还有这么一位懂事的继子。”她朝阿卜杜拉笑了笑,那孩子依旧面无表情。
帕尔瓦娜嘟哝了一句什么,可能说的是“谢谢”。
“还有个小姑娘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妮拉问,“帕丽?”
“她在睡觉。”阿卜杜拉马上说。
“噢。听说她好可爱。”
“去把你妹妹抱来。”萨布尔说。
阿卜杜拉磨蹭着,看看父亲,又看了看妮拉,这才满脸不情愿地起身,去抱妹妹。
即使到了现在,如果我有心推卸责任,也会说,阿卜杜拉和他妹妹之间不过是一般的兄妹关系。可这不是真的。除了真主,没人知道他俩为什么选择了彼此。这是个谜。我从未见过两个人之间能有这样的亲和力。实际上,阿卜杜拉更像帕丽的父亲,而不仅仅是兄长。当她还是个婴儿,还在半夜里哭闹的时候,正是阿卜杜拉从睡觉的小床上爬起来,走到她身边。是他承担起了给她换尿布,包好襁褓,哄她睡觉的责任。他对帕丽的耐心是无限的。他抱着她满村转,到处显摆,仿佛她是全天下最让人渴望得到的奖杯。
等他把迷迷糊糊的帕丽抱进房间,妮拉便要求抱她一下。阿卜杜拉板着脸,不放心地递过妹妹,好像心里已经出于本能,拉响了警报。
“噢,她真是个小可爱。”妮拉叫出声来,笨手笨脚地晃荡着,暴露出她对怎么带孩子一窍不通。帕丽困惑地看看她,再看看阿卜杜拉,然后开哭。阿卜杜拉一把将她从妮拉手里抱了回来。
“瞧她的眼睛!”妮拉说,“噢,还有那小脸蛋!多可爱啊,是不是,纳比?”
“就是,尊贵的太太。”我说。
“名字也取得这么好听:帕丽。她可真漂亮,真像小仙女似的。”
阿卜杜拉搂着帕丽,摇晃着她,同时看着妮拉,脸色越来越难看。
回喀布尔的路上,妮拉无力地坐在后座上,头倚着车窗,很久都没说一个字。后来,她突然哭了。
我把车停到路边。
她很长时间都不讲话,只是用两手捂着脸,肩膀抖动着,呜呜咽咽。最后,她拿手帕擤了鼻子。“谢谢你,纳比。”她说。
“谢我什么,尊贵的太太?”
“谢你带我去那儿。见到你家人真是我的福分。”
“是他们的福分才对。也是我的。我们很荣幸。”
“你妹妹的孩子真漂亮。”她摘下太阳镜,轻轻擦着眼睛。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最好还是先把嘴巴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