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挨。帕丽满心欢喜,还在半梦半醒之间。于连喝着茶,两条长腿搁在茶几上。他在读报纸末版上的一篇评论。唱机里放着雅克·布雷尔的歌。时不时地,帕丽把脑袋挪到他胸前,于连便低下头,轻轻吻一吻她的眼皮、耳朵,或者鼻子。
“咱们得告诉妈芒。”
她能感觉到于连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他合上报纸,摘下老花镜,把它们放到沙发扶手上。
“她需要知道。”
“我猜是吧。”
“你‘猜’?”
“不,不是。你说得对。你该给她打个电话。不过小心点。别请求她允许,也别要她祝福,肯定哪一样你都得不到。告诉她就行了。而且让她明白,这不是讨价还价。”
“你说得倒容易。”
“嗯,也许吧。还有,别忘了妮拉是个报复心很强的女人。很遗憾我这么说,但就是这个原因,我们分了手。她报复心强得惊人。所以我知道。这对你可不容易。”
帕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事,她心里便揪得慌。
于连抬起手,抚摸着她的背。“别太较真了。”
第二天,帕丽给她打了电话。妈芒已经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科莱特。”
果然,帕丽想。“我正要告诉你来着。”
“我知道你会。你这不就告诉我了吗?这种事瞒不住的。”
“你生气了?”
“我生不生气要紧吗?”
帕丽站在窗前,伸出一根指头,心不在焉地放到于连破旧的烟灰缸上,摸索着它蓝色的镶边。她闭上眼睛。“不,妈芒,不要紧。”
“哼,我倒真想告诉你,那事儿无所谓,伤不了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才怪。”
“为什么我想伤害你,妈芒?”
妈芒大笑起来。一种空洞而难听的声音。
“有时我看你啊,在你身上看不到我自己。当然看不到嘛。话说回来,我想这也不意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帕丽。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我觉得你好陌生。”
“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帕丽说。
可她的母亲已经挂断了电话。
《阿富汗夜莺》节选
——妮拉·瓦赫达提访谈录
作者:艾蒂安·布斯图勒
《视差》第84期(1974年冬季号),第38页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的法语是在这儿学的吗?
妮拉·瓦赫达提:小时候在喀布尔我母亲教的。她只跟我讲法语。我们天天上课。她离开喀布尔让我非常难受。
艾蒂安·布斯图勒:她回法国了?
妮拉·瓦赫达提:是的,1939年,我父母离了婚,当时我十岁。父亲就我一个孩子。让我跟母亲走,那绝对不可能。所以我留下来了,她去了巴黎,和她妹妹阿涅丝一起生活。父亲为了缓解我的失落,就请了家庭教师,还让我学马术,上美术课,就是不想让我闲下来。可是什么也代替不了母亲。
艾蒂安·布斯图勒:她后来怎么样了?
妮拉·瓦赫达提:唉,她死了。纳粹到巴黎的时候。不是他们杀的。他们杀了阿涅丝。我母亲死于肺炎。父亲没告诉过我,盟军解放巴黎以后他才说,可那会儿我已经知道了。我就是知道。
艾蒂安·布斯图勒:您一定很难过。
妮拉·瓦赫达提:天塌了一样。我爱我母亲。我本来计划战争以后去法国,和她一起生活。
艾蒂安·布斯图勒:我猜您的意思是说,您和您父亲相处得并不愉快。
妮拉·瓦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