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看见了。不用说是犹太人。喂,那是我的书吗?多么叫人感动。你看了多少啦?”
“我刚刚从图书室借来。”
塔茨伯利的小胡子忧郁地耷拉下来。“怎么!不是你自己买的?去他妈的所有的图书馆。这样你看了书,我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到。”他哈哈一阵大笑,把一只穿绿袜子的脚搁在栏杆上。他身穿一套宽大的椒盐色高尔夫球衣,戴一顶绿色苏格兰帽。“这是本坏书,实际上是种冒牌货。可是在你们国家里销路很好,对我来说算是交了好运。要是你在过去两年内没有在收音机里听过我的胡说八道,那么你可以在书里看到一些有趣的章节。是历史的脚注。我那篇关于希特勒进入维也纳的报道确实不算太坏。咱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啊,中校。”
他谈起德国占领奥地利的情况,听去就象在广播:口气斩钉截铁,消息灵通,对民主国家的政客表示无比轻蔑,兴致勃勃地谈着不吉的预兆。塔茨伯利独到的见解是世界可能发生大火,不过那场面也可能非常壮观。“你能想象我们让他赢得的胜利有多荒诞、多可怕吗,亲爱的朋友?我都看见了。简直是普鲁塔克①笔下的人物!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小人物,没受过什么教育,出身低微——二十岁时是一个被刷下来的学生,一个流浪汉,一个不走运的人——在维也纳一家小客栈里当了五年肮脏、褴褛的瘪三——这些你都知道吗?亨利?你可知道有五年时间,这位元首一直是你们所谓的波威利街②上的瘪三,跟一伙同病相怜的可怜虫一起挤在一个又脏又小的房间里,在救济穷人的施粥所里喝稀汤,而且并不是因为经济萧条——维也纳当时繁荣得很——而是因为他这人既懒惰又没本领,富于幻想,和现实格格不入!说他当过油漆匠的故事都是杜撰出来的。他卖过几张手工画的明信片,但一直到二十六岁,他始终是一个在马路上闲逛的瘪三。后来在德国军队里当了四年兵,升为下士,当过听差,这种工作甚至对于文化程度极低的人来说也是下贱的。到了三十岁,他穷困潦倒,失了业,用煤气自杀,躺在一个陆军医院里。这就是元首的身世。
①纽约市的一条小街,以出租小客栈闻名。
②普鲁塔克(46—120),希腊著名传记作家。
“后来——”他正讲得起劲,象在广播似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邮船的汽笛突然响了,淹没了塔茨伯利的声音。他似乎一怔,随即笑起来,接下去说:“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嗯,就是这个丑陋、病弱、粗野、顽固、愚昧、半疯的可怜虫,忽然从医院的病床上跳出来,十年工夫在急于恢复元气的德国爬到了元首的高位。他还是一个外国人,亨利!一个奥地利人。他们为了让他跟兴登堡①竞选,不得不为他假造了公民身份证件。我呢,可亲眼看着他发迹,从维也纳的街道卖明信片挨饿一直到成为哈普斯堡和霍恩佐伦两个王族的唯一王位继承人。维克多?亨利微微一笑。塔茨伯利本来圆瞪着眼睛,心情激动,这时也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哈,哈,哈!我揣摩只要仔细一想,就会觉得这件事相当可笑。不过这种荒诞不经的怪事恰恰是我们这个时代占中心地位的重要事实。”
其实亨利是笑塔茨伯利这番滔滔不绝的议论没有什么新东西,大部分在他的书里都有了,而且几乎是逐字逐句。“嗯,还是那句老话:及时缝一针,可以省掉九针,”他说。“你那班政客要早下手,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把这个不可思议的小杂种干掉的,可是他们不动手。现在他们可遇到难题了。顺便问一句,你要去哪?也去柏林吗?”
①兴登堡(1847—1934),当时的德国总统。
塔沃伯利点点头。“我们在柏林的那位老兄忽然在这个紧要关头患起前列腺炎来了。哈—哈!戈培尔博士说我可以去接替他的职位,非常意外!从慕尼黑开始,我一直是第三帝国中‘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