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顶商人(8-2)
中丞跟我商量,要我到上海去办米。”胡雪岩突然提高了声音说:“王中丞虽是捐班出身,也读过书的;他跟我讲史记上赵氏孤儿的故事,他说,守城守不住,不过一死而已,容易;到上海办米就跟‘立孤’一样比较难。他要我做保全赵氏孤儿的程婴。这当然是他看得起我的话;不过,大人请想,他是巡抚,守土有责,即使他有办法办得到米,也不能离开杭州。所以,到上海办米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不容我不做。”
“嗯,嗯!”左宗棠问道:“后来呢?你米办到了没有?”“当然办到。可是——,”胡雪岩黯然低语:“无济于事!”
接着,他将如何办米来到了杭州城外的钱塘江中,如何想尽办法,不能打通粮道,如何望城一拜,痛哭而回;如何将那批米接济了宁波。只是不说在宁波生一场大病,几乎送命;因为那近乎表功的味道,说来反成蛇足了。左宗棠听得很仔细;仰脸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却是胡雪岩再也想不到的。
“你也很读了些书啊!”
胡雪岩一楞,随即想到了;这半天与左宗棠对答,话好象显得很文雅,又谈到史记上的故事,必是他以为预先请教过高人,想好一套话来的。
这多少也是实情;见了左宗棠该如何说法,他曾一再打过腹稿。但如说是有意说好听的假话,他却不能承认,所以这样答道:“哪里敢说读过书?光墉只不过还知道敬重读书人而已!”
“这也难得了。”左宗棠说,“人家告你的那些话,我要查一查。果真象你所说的那样子,自然另当别论。”“不然。领了公款,自然公事上要有交代。公款虽不是从大人手上领的;可是大人现任本省长官,光墉的公事,就只有向大人交代。”
“喔,你来交代公事。是那笔公款吗?”左宗棠问,“当时领了多少?”
“领了两万两银子。如今面缴大人。”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封袋来,当面奉上。
左宗棠不肯接红封袋,“这是公款,不便私相授受。”他说,“请你跟粮台打交道。”
当时便唤了粮台上管出纳的委员前来,收取了胡雪岩的粮票,开收据,盖上大印,看来是了却了一件公事,却不知胡雪岩还有话说。
“大人,我还要交代。当初奉令采办的是米,不能拿米办到,就不能算交差。”
“这——?”左宗棠相当困扰;对他的话,颇有不知所云之感,因而也就无法作何表示。
“说实话,这一批米不能办到,我就是对不起王中丞的在天之灵。现在,总算可以真正有交代了!”胡雪岩平静地说,“我有一万石米,就在杭州城外江面上,请大人派员验收。”此言一出,左宗棠越发困惑,“你说的什么?”他问:“有一万石米在?”
“是!”
“就在杭州城外江面上?”
“是!”胡雪岩答说,“已有几百石,先拨了给蒋方伯,充作军粮了。”
左宗棠听得这话便左右问道:“护送胡大人来的是谁?”“是何都司”。
于是找了何都司来,左宗棠第一句话便是:“你知道不知道,有几百石军粮从钱塘江上运到城里?”
“回大帅的话,有的。”何都司手一指:“是胡大人从上海运来的。”
“好!你先下去吧。”左宗棠向听差吩咐:“请胡大人升炕!”礼数顿时不同了!由不令落座到升炕对坐,片刻之间,荣枯大不相同;胡雪岩既感慨,又得意,当然对应付左宗棠也更有把握了。
等听差将盖碗茶移到炕几上,胡雪岩道谢坐下;左宗棠徐徐说道:“有这一万石米,不但杭州的百姓得救;肃清浙江全境,我也有把握了。老兄此举,出人意表,功德无量。感激的,不止我左某一个人。”
“大人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