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洋场(7-2)
螺蛳太太点点头,挟了一块猪肚,细细嚼;同时极力回忆当年吃糟钵头的滋味,可是没有用,味道还不如她家厨子做的来得好。
“七姐,你的话不错。我罗四姐,不是当年的罗四姐了。”
七姑奶奶默不作声,心里还颇有悔意,刚才的话不应该说得那么率直,惹起她的伤感。
瑞香却不知她们打的什么哑谜,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发楞。罗四姐便又说道:“瑞香,你总要记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瑞香仍旧不明她这话的用意,只好答应一声:“是。”“话要说回来,人也不是生来就该吃苦的。”七姑奶奶说道:“有福能享,还是要享。不过——”她觉得有瑞香在旁,话说得太深了也不好,便改口说道:“就怕身在福中不知福。”“七姐这句话,真正是一针见血。”螺蛳太太说:“瑞香,你去烫一壶花雕来,我今天想吃酒。”
螺蛳太太的酒量很不错,烫了来自斟自饮,喝得很猛;七姑奶奶便提了一句:“四姐,酒要吃得高兴,慢慢吃。”“不要紧,这一壶酒醉不倒我。”
“醉虽醉不倒,会说醉话;你一说醉话,人家就更加不当真的了。”
这才真正是哑谜,只有她们两人会意。螺蛳太太想到要跟古应春谈瑞香的事,便听七姑奶奶的劝,浅斟低酌,闲谈着将一壶酒喝完,也不想再添,要了一碗香粳米粥吃完,古应春也回来了。
先是在七姑奶奶卧室中闲话;听到钟打九下,螺蛳太太便即说道:“七姐只怕要困了;我请姐夫替我写封信。”“好!到我书房里去。”
等他们一进书房,瑞香随即将茶端了进来,胡家的规矩,凡是主人家找人写信,下人是不准在旁边的,她还记着这个规矩,所以带上房门,管自己走了。
“姐夫,写信是假,跟你来办交涉是真。”
“什么事?”古应春说:“有什么话,四姐交代就是。”“那末,我就直说。姐夫。你把我的瑞香搁在一边,是啥意思。”
看她咄咄逼人,看有点办交涉的意味,古应春倒有些窘了。本来就是件不容易表达清楚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自然更是讷讷然无法出口。
罗四姐原是故意作此姿态,说话比较省力,既占上风,急忙收敛,“姐夫,”她的声音放得柔和而恳切,“你心里到底是啥想法?尽管跟我说;是不是日子一长,看出来瑞香的人品不好。”
“不、不!”古应春急急打断,“我如果心里有这样的想法,那就算没良心到家了。”
“照你说,瑞香你是中意的。”
“不但中意……”古应春笑笑没有再说下法。
“意思是不但中意,而且交关中意?”
“这也是实话。”
“即然如此,七姐又巴不得你们早早圆房,你为啥一点都不起劲。姐夫,请你说个道理给我听。”螺蛳太太的调子又拉高了。
古应春微微皱眉,不即作答;他最近才有了吸烟的嗜好——不是鸦片是吕宋烟;打开银烟盒,取出一支“老美女”用特制的剪刀剪去烟头,用根“红头火柴”在鞋底上划燃了慢慢点烟。
霎时间螺蛳太太只闻到浓郁的烟香,却看不见古应春的脸,因为让烟雾隔断了。
“四姐,”古应春在烟雾中发声:“讨小纳妾,说实话,是我们男人家人生一乐。既然这样子,就要看境况、看心情,境况不好做这种事,还可以说是苦中作乐;心情不好,就根本谈不到乐趣了。”
这个答复,多少是出人意外的;螺蛳太太想了一会说:“大先生也跟我谈过,说你做房地产受了姓徐的累,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心情也应该不同了。”
“恰恰相反,事情也应该不同了。”
“为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