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君臣(4-1)
“我奉旨监斩。”刚毅答说:“别的我都不知道,也管不着。”
刘光第还要争辩,杨锐拉一拉他的袖子,喊着他的号说:
“裴村!跪跪,且听旨意怎么说!”
于是番役走上前来,将刘光第揿在地上,刚毅随即宣旨。
然后喝道:“带下去,上绑!”
“我有话!”杨锐抗声而言,“‘大逆不道’四字,决不敢承!愿明心迹。”
“不准说!”刚毅厉声阻止:“奉旨:不准说!”
于是番役一拥而上,两个挟一个,半拖半扶地弄上骡车。一人一辆,前后有两百名步军统领衙门所派的兵丁夹护,浩浩荡荡出宣武门,直奔菜市口而去。
其时夹道围观的百姓已挤得水泄不通,听得车走雷声,个个延颈伫望——唯一的例外是王五。等骡车将近时,他将头低了下去,悄悄拭去眼角两粒黄豆大的泪水。
“师父!”张殿臣低声说道:“回去吧!”
王五掩面转身,退了出去,张殿臣紧跟在后。走到人迹较少之处,王五站定了脚,泪痕已消,一脸的坚毅之色。
“怎么领尸,你问了没有?”
“都问明白了。你老请放心,谭大叔的后事都交给我,你老回去喝酒吧!”
王五闭上眼,摇一摇头。走了几步,忽又回身说道:“听说广东会馆的司事不敢出头。那个康有为的弟弟,只怕没有人收殓。康有为害苦了你谭大叔,不过他弟弟跟你谭大叔同难,你也一起料理好了。快去!”
“是了!我这就走。”张殿臣说,“你老也别伤心!谭大叔是英雄,一定看不惯师父掉眼泪的样子。”
王五不答,掉头就走。张殿臣不敢怠慢,急步到了菜市口,到约定的地点,去找他派来办事的伙计。
约定的地点是菜市口北面的一家药铺,字号叫“西鹤年堂”,是京城里有名的数百年老店。相传“西鹤年堂”与卖酱菜的“六必居”这两块招牌,都是严嵩的笔迹。张殿臣跟西鹤年堂的掌柜是朋友,所以借这个地方,作为联络之处。
“刽子手接上头了。”张殿臣手下最能干的一个伙计老刘向他报告:“人倒很够朋友,满口答应。也不肯收红包,说谭大爷是忠臣,应该好好‘伺候’。不过,自己觉得手艺不高,没有把握。”
原来张殿臣是受了王五的叮嘱,务必想法子不教谭嗣同身首异处。处斩没有不掉脑袋的,只是手段高明的刽子手,推刀拖刃,极有分寸,能割断喉管而让前面的一层皮肉仍旧连着。头不落地,仍算全尸。所谓“没有把握”,就是不一定能让谭嗣同的脑袋不落地。
“这是没法子的事,且不去说他了,倒是还得预备一口棺木……。”
一语未毕,只听暴雷似的一阵呼啸。这不知是那年传下来的规矩,凡在刑场看刽子手一刀下去,必定得喊这么一嗓子,免得鬼魂附身。所以听这呼啸,便知六去其一。
“是姓康的!”西鹤年堂的小徒弟来报,“姓康的早就吓昏死过去了。接下来那个听说姓谭。”
一听这话,张殿臣五内如焚,抬起右手轻轻一按,人就上了柜台。遥遥望去,只见并排跪着五个人,却都伸直了腰。
还可以分辨得出,头一个正是谭嗣同。
张殿臣的心一酸,真不忍再看了!一跃下地,双手掩耳,急急往后奔去。可是那一阵呼啸毕竟太响了,仍旧震得他心胆俱裂,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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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为了报复在刑部大堂的质问顶撞,监斩的刚毅,将杨锐和刘光第,放在最后处决,让他们眼看同伴一个个倒下去,在临死之前,还要多受一番折磨。
刘光第斩讫,时已薄暮,昏暗中躺着六具无头的尸体。人潮散失,留下一片凄厉的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