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台落日(17-1)
熟士绅一个公电:“瞿氏藏书归公,俟京师图书馆成立,当赞成。与学部诸君同阅来电欢喜赞叹,莫可名言!图书馆在净业湖上,月内即可入奏,先此电谢。”
这个电报,语气颇有暧昧之处,细心寻绎,才发现端方居心叵测。“当赞成”三字之中,大有文章,仿佛瞿氏自愿以藏书归公,而他以本省长官的资格,赞成瞿氏完成这桩好事。本来是公家向瞿氏征求家藏,若肯割爱,已是很顾公家的面子,至于酬报,自然照市价计算,如今变成瞿氏自愿报效,即不能索偿,无非由端方具奏,请予奖励,即令“给价”,亦不过实值的一两成而矣!这就是端方惯使的伎俩,既是巧取,亦是豪夺。
不过端方一回了任,却一时没有工夫来管此事。因为江苏在“大闹家务”,巡抚、藩司、臬司、上海道吵作一团,最后则连端方自己亦不能不牵涉在内了。
纠纷先起于上海道蔡乃煌,欺侮江苏巡抚陈启泰。由于陈启泰在公事上诘责得严厉了些,蔡乃煌的回信,语多不逊,“横一榻乌烟,叉八圈之麻雀”,竟成丑诋。陈启泰大怒,严章参劾。向来督抚参司道,无有不准的,重则撤职,轻则查办,视情节而定。这回出了新花样,朝命江督端方查办,既查蔡乃煌,亦查陈启泰。老迈身弱的陈启泰一气成病。当端方进京时,已有奏请开缺,回湖南养病之说了。
及至端方回任,江苏藩司瑞澂因病请假,由臬司左孝同兼署。藩司衙门有个顾师爷,是瑞澂的亲信,而为陈启泰所恶。于是趁此机会逐顾而荐一姓韩的入藩幕。
瑞澂得知其事,大为恼怒,他认为自己是请假,并非开缺,巡抚何得擅易他的幕僚?于是上书江督,控诉陈启泰“专制无理”,连带也责备左孝同,指他“有意蔑视”。
这件事本来是陈启泰做得鲁莽,加以瑞澂的靠山甚硬,只等陈启泰一开缺,“指日高升”,端方当然要买他的帐,下个札子给陈启泰,要他“驱逐韩幕”。这一来,陈启泰的病势当然又重了。
那知事情还没有完,韩去而顾不至,闭门高卧,百事不管。名幕的架子向来是这样大的,而事实上又非他不可,没有他许多重要公事都不能办。于是,首府、首县再三劝驾,方将坚卧的顾师爷复起。
等这一场督抚藩臬纠缠不清的纠纷,告一段落,陈启泰一病不起,端方得要派人奏报出缺,派人署理,查查陈启泰任内有无亏空,以及重要的未了事项。这一阵忙下来,他自己奉调直隶,继杨士骧遗缺,忙着办交代,“放起身炮”,一时顾不得瞿家的藏书,但却始终未能忘情。这一次来看张之洞,是别有用心的。
“这一次交卸,别无经手未了的事件放不下心,唯独瞿氏藏书,耿耿于怀。”端方的话锋一转:“图书馆的馆址,不知道中堂定夺了没有?”
“在我是早已定夺了!”张之洞答说:“就是内务府还有意见。”
京师图书馆的馆址,是早在端方春天进京时,便已选定,在德胜门内的净业湖,亦名积水潭。京师相传有“四水镇”,东南,崇文门西泡子河;西南,宣武门西的太平湖;东北,地安门左的什刹海;西北,德胜门右的积水潭。
积水潭上有一座镇水观音庵,乾隆年间改名汇通祠。祠据高阜,四周水木清旷,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张之洞预备在净业湖中央的洲渚上,兴建四座楼阁,庋藏四库全书,宋元精椠。学部早就将计划拟好了,只是净业湖、汇通祠是内务府管理的官产,竟还不肯放手,所以至今不曾出奏。
“以中堂的身分,莫非内务府还有异议?”
“这也很难说。陶斋,”张之洞不胜感慨地,拉长了声调说:“今非昔比罗!”
“事情是如此,没有地方就不能建馆,不建馆,常熟的书就来不了。”
“当然,当然!这件事我一定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