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女红着眼圈退到屏风外面,我突然忍不住大声哭起来,我说,端文在围场对我射暗箭,可你却不肯惩治他们,要不是觉空提醒我,我就被他们的暗箭射中了。我已经惩治过他们了,你的四个兄弟,我每人打了他们三杖,这还不够吗?
不够,我仍然大叫着,我要把端文端武的手指割下来,让他们以后没法再射暗箭。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皇甫夫人拉我在榻上坐下来,她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耳朵,嘴角重新浮现出慈爱的微笑。端白,为王者仁慈第一,不可残暴凶虐,这个道理我对你讲过多少次了,你怎么总是忘记呢?再说端文他们也是个大燮的嫡传世子,是王位的继承人,你割去他们手指怎么向祖宗英灵交待呢?又怎么向宫廷内外的官吏百姓交待呢?可是黛娘的手指不是因为下毒被割除了吗?我申辩道。那可不一样。黛娘是个贱婢,而端文兄弟是大燮王的血脉,也是我疼爱的孙子,我不会让他们随便失去手指的。我垂着头坐在皇甫夫人身边,我闻到她的裙裾上有一股麝香和灵芝草混杂的气味,还有一只可爱的晶莹剔透的玉如意,系挂在她的龙凤腰带上,我恨不得一把拽过那只玉如意塞进囊中,可惜我没有这个胆量。
端白,你知道吗?在我们大燮宫,立王容易,废王也很容易,我的这句话你千万要记住。
我听懂了祖母皇甫夫人最后的嘱咐。我大步走出锦绣堂,朝堂前的菊花圃里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老不死的东西,早死早好。我偷偷地骂了一句。这种骂人话是我从母后孟夫人那里听会的。我觉得骂一句不足以发泄我的义愤,就纵身跳进皇甫夫人心爱的花圃里,踩断了一些黄色的菊花枝茎。我抬起头猛然发现那个挨打的小宫女站在檐下,朝我这边惊讶地张望着。我看见她的额角上鼓起了一个血包,那就是皇甫夫人的寿杖打的。我想起皇甫夫人关于仁慈爱心的劝诫,心里觉得很好笑。记得在近山堂读书时背诵过一句箴言,言行不一,人之祸也。我觉得这句话在皇甫夫人身上得到了诠释。端文和端武就是这时候走进锦绣堂前的月牙门的。我从菊花圃里跳出来,拦住了他们的通道。他们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在这里,表情看来都很吃惊。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我对他们恶声恶气地发难。向祖母请安。端文不卑不亢地说。
你们怎么从来不向我请安?我用菊花枝扫他们的下腭。端文没有说话。端武则愤然瞪着我。我上去推了他一把,端武趔趄着退后一步,站稳后仍然用那双细小的眼睛瞪着我。我又掐了一朵菊花朝端武脸上扔去。我说,你再敢瞪我我就让人剜了你的眼睛。端武扭过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不敢再瞪我了。旁边的端文脸色苍白,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点泪光闪闪烁烁的,而酷似妇人的薄唇抿紧了更加鲜红欲滴。我又没推你砸你,你有什么可难受的?我转向端文挑衅地说,你有种就再对我放一支暗箭,我等着呢。端文仍然不说话,他拉着端武绕开了我,朝锦绣堂匆匆跑去。我发现祖母皇甫夫人已经站在廊下了,也许她已经在那里观望了一阵了,皇甫夫人拄着寿杖,神色淡漠宁静,我看不出她对我的行为是褒还是贬。我不管这些,我觉得我现在出了一口气就不亏啦。
到我继位这一年,燮宫的宦宫阉竖已所剩无几,这是因为已故的父王天性憎恶阉人的缘故,他把他们一个个逐出王宫,然后派人将民间美女一批批搜罗进宫,于是燮王宫成了一个脂粉美女的天下,我的父王沉溺其中,纵情享受他酷爱的女色和床第之欢,据我的师傅僧人觉空说,这是导致父王英年早逝的最重要的原因。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在大燮宫前的红墙下毙命的那些宦官,他们明显是因为饥寒而死的。他们等待着燮王将他们召回宫中,坐在红墙下坚持了一个冬天,最后终于在大雪天丧失了意志,十几个人抱在一起死于冰雪之中。这么多年来我始终对他们的选择迷惑不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