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李贞父子举兵使众多李姓皇族受到株连而遭灭顶之灾,而光宅元年李敬业之乱的余波则遗害于朝衙之中,李敬业的兄弟李敬真在死牢里突然供出一串叛乱同谋的名单,其中有宰相张光辅、张嗣明、秋官尚书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甚至还有剿灭李敬业的功臣洛阳令魏元忠的名字。令人费解的是秋官尚书张楚金和洛阳令魏元忠的遭际。张楚金作为刑部首脑被死囚李敬真一石掷于井中,其荒诞使舆论哗然,人们无不肯定是秋官侍郎周兴借死囚之手搬走他在刑部的拦路石,死囚咬人往往是随意的不可理喻的,借刀杀人却是秋官侍郎周兴向上爬的技巧,至于洛阳令魏元忠的被诬,则是死囚对仇家魏元忠最恶毒的报复而已,疯狂的死囚往往喜欢把他们的天敌冤家一起挟往地狱,尤其是在这样的黑白是非无人评说的恐怖时代,一张嘴一句话可以轻松地把一个人送往刑场。周兴把持的刑部大堂已成阎王殿,洛阳宫的武后是否明察秋毫?这是一个暧昧不清的问题。有朝臣斗胆谏奏武后苛政残刑的危害,武后对奏文不置可否,上官婉儿记得武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苛政总是要杀人的,杀人不一定就是苛政。但是武后在张楚金、郭正一、元万顷和魏元忠头临斩刑那天下了特赦圣旨,当凤阁舍人王隐客奉旨拍马赶到刑场时,围观百姓欢声雷动,四名囚犯于狂喜中高呼皇太后万岁,人们都记得是皇太后开恩令魏元忠等四名朝臣免于一死。那天洛阳下着霏霏细雨,王隐客来到刑场时阴晦的天空豁然晴朗,一道彩虹奇迹般地横跨天穹,忠厚而迷信的洛阳百姓说那是皇太后武照的化身,漫漫皇恩洗濯了天空,虹桥恰恰是赐于四名罪臣的再生之路。
载初元年皇太后武照多次梦见了遥远的周朝,梦见她的周王室的祖先,那是一个悠长而美好的时代,它的辉煌而文明的历史使老妇人泪湿锦裳。有一天早晨皇太后武照满怀激情地向睿宗皇帝和上官婉儿叙述了梦中的周朝,她说她要把夏历改为周历,让天天流转的岁月也按照周的历法来流转。十一月因此成为岁首和正月,正月以后是腊月,腊月以后是一月,一年便剩下十个月了。
皇太后武照的头脑里充满了改天换地的奇思异想,改过历法后又改了十几个文字,其中包括天、地、日、月、星、君、臣、人、照等字,武后最喜欢的新字莫过于照,这是她的名字,照如今被改写为瞾,无疑是化平庸为神奇的一笔,它给人以某种日月相映于天空的圣洁的联想,这个新创的瞾字为皇太后一人独用,后来成为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禁用之字。奉命起草了十七个新字的凤阁侍郎宗秦客是武后的姑表兄弟,细心的朝臣们发现光宅年以来皇太后的亲族像雨后春笋从朝廷各个角落破土而出,武承嗣已高踞尚书左仆射之职,武攸宁继任纳言官位,而粗鄙暴躁的武三思也被皇太后提任为执掌兵权大任的兵部尚书,至于内亲以外的男宠薛怀义,这年腊月官拜右卫大将军,受封为鄂国公,进出洛阳宫时再也不需以袈裟披身了。武门一族飞黄腾达的时候李姓皇族却多已没入幽冥之中,这一年秋天已故高宗皇帝的三子上金和四子素节终于难成漏网之鱼,秋官侍郎周兴告两位藩王怀有谋反之心,于是刑部捕吏分成两路前往隋州和舒州押解泽王李上金和许王李素节到洛阳听审。从舒州到洛阳的一千八百里路是一次凄怆之旅,许王素节心如死水,木枷和马背上的泪痕已经被黄尘吞咽,就像他对长安后宫旧事的辛酸的回忆,从前那个武昭仪的形象在他的记忆中像纸页渐渐枯黄,但素节清晰地记得亡母萧淑妃与武后的那段冤家天敌似的故事,它是一块巨铁,生长在素节的心中,会生锈却不会消遁。想起从前曾不止一次地对妻儿说,我能活到今天纯属侥幸,我不知道皇太后还能让我活多久,索节枯槁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一种宿命的微笑。羁途之上秋意肃杀,雁群掠过荒草去南方寻找温暖的栖所,许王素节却要去洛阳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