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
从不微笑,他们到河边收集死鱼和牲畜的遗骨,一举一动都照搬母亲的仪式,从少女到老妇,柴村的女子有着同样空洞而苍老的眼神,由于长期用牛骨龟甲探索他人的命运,反而把自己的命运彻底地遗忘了,即使是在丧子失夫的时候,她们也习惯用乌鸦的粪便融合了锅灰,均匀地涂抹在眼角周围,无论再深再浓的哀伤,他们也能找到一种阴郁的物品去遮蔽它,精密的算计和玄妙的巫术大量地消耗了他们的精神,这使柴村女子的面容普遍枯瘦无光,从河边走过的人看见柴村的女子,都会感到莫名的沮丧,说那些柴村的女子怎么就没有青春,无论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还是蓬头垢面的妇女,看上去都像游荡的鬼魂。
几个村庄中,只有桃村的女儿经哺育出了灿烂如花的女孩子。有人说桃村的女儿经深不可测,也有人质疑其荒诞的传奇色彩,怀疑桃村女儿经是否存在,别人说来说去,说了这么多年,越说越是个谜了。桃村的女儿经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如何消灭眼泪的,母亲们与眼泪抗争多年,在长期的煎熬中探索了一些奇特的排泪秘方,除了眼睛,他们根据各自的生理特点,动用了各种人体器官引导眼泪,眼泪便独辟蹊径,流向别处去了。母亲们的秘方百花齐放,女孩子排泪的方法也就变得五花八门的,听上去有点神奇。耳朵大的女孩从母亲那里学会了用耳朵哭泣的方法,那眼睛和耳朵之间的秘密通道被豁然打开,眼泪便流到耳朵里去了,大耳朵是容纳眼泪天然的好容器,即使有女孩耳孔浅,溢出的泪也是滴到脖颈上,脖颈虽然潮了,脸上是干的。厚嘴唇的女孩大多学的是用嘴唇排泪的方法,那样的女孩子嘴上经常湿漉漉的,红润的嘴唇就像雨后的屋檐,再多的水都滴到地上去了,不会在面颊上留下一丝泪痕,别人会带着一半羡慕一半嘲笑的口气调侃他们,你们哭得多么巧,饮水也方便了,自己的嘴就是一口水井嘛!最神秘的是一些丰乳女子,她们竟然用乳房哭泣,乳房离眼睛那么遥远,外乡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桃村女子的眼泪能从眼睛走到乳房,走那么远的路!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桃村女子从来都不张扬他们乳房的事情,是那些做丈夫的说出来的。桃村女子用乳房哭泣的秘法,也许只有那些丈夫容易验证,泪水藏在女儿家的袍子深处,一个悬念也藏起来了,别人好奇,越好奇越流传,自然也成为桃村女儿经中的精华部分了。
这就说到了桃村的碧奴。碧奴灿烂如花,一张清秀端庄的脸,眼泪注定会积聚在那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幸而她有一头浓密的长发,她母亲活着的时候给女儿梳了个双凤鬟,教她把眼泪藏在头发里,可是母亲死得早,传授的秘方也就半途而废,碧奴的少女时代是用头发哭泣的,可是哭得不加掩饰,她的头发整天湿漉漉的,双凤鬟也梳得七扭八歪,走过别人面前时,人们觉得是一朵雨云从身前过去了,一些水珠子会随风飘到别人的脸上,谁都知道那是碧奴的泪,他们厌烦地掸去脸上的水珠,说,碧奴哪来这么多的泪?谁都在受苦,就她流那么多泪,泪从头发里出来,头发天天又酸又臭的,怎么也梳不好的,看她以后怎么找得到好夫家!
说碧奴的泪比别人多,那是偏见,可桃村那么多女孩,碧奴的哭泣方法确实是有点愚笨,她不如别的女孩聪明,也就学不会更聪明的哭泣方法,所以别的女孩子后来嫁了商人、地主,再不济也嫁了木工或铁匠,只有碧奴嫁了孤儿岂梁,得到的所有财产就是岂梁这个人,还有九棵桑树。
岂梁虽然英俊善良,可他是个孤儿,是鳏夫三多从一棵桑树下捡来的。村里的男孩说他们来自天空,是太阳和星星,是飞鸟,是彩虹,他们问岂梁,岂梁你是什么?岂梁不知道,回家问三多,三多告诉他,你不是从天上来的,你是从桑树下抱来的,大概是一棵桑树吧。后来别的男孩都嘲笑岂梁是棵桑树,岂梁知道自己是桑树了,就天天守着三多的九棵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