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耶律大石手下只有二百壮士,就能横扫西域,大败阿拉伯大军,在遥远的海押立和撒马尔罕建立西辽帝国,在伊斯兰教最兴盛的时候,把中原文化揳进中亚腹地,后来的伊斯兰学者和历史学家总想躲开西辽帝国,那个庞大的帝国千百年来压得阿拉伯学者们喘不过气。这太痛快了!这才是英雄所为!”
“我想我的前世一定是个契丹少女。”
盛世才差点说出叔叔的战地笔记,不知为什么,他的舌头顶不起那个秘密,那一定是个很可怕的秘密。他离开故乡,投军之前,把那本战地笔记烧了。
他相信它的每一页每一个字都牢牢地刻在他脑子里了。他将去投军,对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来说,这是一个大胆而诱人的举动,他还未动身就感觉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了。他就像个了不起的军人一样,一把火烧掉自己的秘密和誓言。
他觉得叔叔的战地笔记是一种誓言。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誓言。辽东,夹在两个帝国主义之间的沃野,一个野心勃勃的少年把梦想与誓言投进大火。他就不再是少年了。他奔向北大荒。
一个契丹少女的梦想肯定是耶律大石。
他始终没有对妻子说出那本战地日记。
等我们老了坐在火炉边一起回忆西伯利亚回忆中亚细亚草原回忆那条大铁路那条大铁路从东往西从西往东下边垫的都是骨头都是中国劳工的骨头盛世才猛然坐起,妻子已经睡了,他也睡了,他盖着大衣,大衣被揭一边,列车跟摇篮一样轻轻晃着,大地辽阔宽厚的手在摇这个大篮子。他忽然感到沮丧和悲怆。做了好多年劳工的叔叔一笔一划记下了激烈的战斗,却没有记载修路的生活。他就奔驰在这条中国劳工修筑的大铁路上,叔叔不记它是因为大铁路无法忘记,而冲锋陷阵的壮烈场面总会沦为过眼烟云。他的鼻子酸酸的,他悲怆什么呢?他为谁而悲怆。他又睡着了。他睡了很久很久,他睡得多沉啊,一直沉到地心又被一股神力驮上去。他看见太阳在列车后边奔跑,好像列车拖着的一个大火球。跟做梦一样,太阳这个大火球追上列车的时候又灭了。天总是黑不踏实,天蓝汪汪的,大地无限地辽阔着,很可怕地辽阔着,列车无比忧伤,好像扑进坟墓,大地总要把所有的东西收进去,包括人的誓言和梦想。
妻子说了一句梦话,他看啊看啊看好半天。好多年以后,他确实写了本书,叫《牧边琐记》,是他到台湾以后写的。他在新疆执政十一年,杀人如麻,他的政府廉洁高效,他调离新疆时,上缴给国库的黄金白银把蒋介石吓一跳。尽管告他的人很多,蒋介石只认钱,一个边疆省区上缴中央的黄金白银比江浙两省还多,所有咒骂声都被巨大的财政收入隔挡开了。到台湾写《牧边琐记》时他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打工仔,给老蒋挣了很多很多钱。在新疆的十一年,也是跟斯大林友好合作的十一年。苏联政府得到的实惠更多,差不多也是一条西伯利亚大铁路了。“我是一个劳工”,“我是一个打工仔”。他就是这种双重角色。
《牧边琐记》里没有写这些,他也没有对夫人讲。一个男人总要把一些话埋在心底,带进坟墓的。
他未来的对手马仲英正驰骋在青海宁夏甘肃一带,与国民军血战。华北的报纸上登有马仲英部的活动情况。据报纸介绍国民军在边都口受挫,死伤惨重。盛世才不由吃一惊,冯玉祥的部队长于野战善打硬仗,报纸的标题是“七条枪吊民伐罪,尕司令不愧伏波后裔”。到新疆后,盛世才问当地回民:“百家姓里没尕姓嘛。”回民说:“尕是年轻的意思。”盛世才又问尕司令是谁,当时马仲英没来新疆,新疆的回民也不知道尕司令是谁,大概是回民土匪吧。盛世才又吃一惊,“西北的土匪这么凶,敢拉杆子跟冯玉祥打。”关东红胡子不少,却不曾听说有谁拉杆子打张作霖的。盛世才想起中马超的西凉兵,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