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回 听口戏外廷传劾折抚瑶琴黠仆献鸩谋
游七摸了摸腮帮上的朱砂痣,避实就虚问道:“蔡启方的那道折子,你老徐怎么看?”
“咱家老爷最头痛的,就是这道折子。”
“冯公公头痛,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你老徐不应该头痛啊,你应该高兴才是。”
“咱为何要高兴?”徐爵一愣。
游七把头伸过去,压低声音说:“你老兄不是早就看不惯吴和么?何不借此机会除了他!”
徐爵半晌不做声。.且说这吴和自当上内官监掌印,特别是拜了冯保作干爹后,在大内一万多名太监里头,已是身价陡长成了不可一世的显赫人物。这小子也不大会做人,不单在一应貂珰面前架起膀子自称是圣是贤,就是在徐爵跟前,也常常洋洋得意表现出优越感。徐爵本是个鼻子冒斜气眼睛能打诨的角色,哪里容得这等暴发户在他跟前摆谱,他不止一次在游七面前发牢骚,怪冯保把吴和宠坏了,并咬牙切齿地说:“迟早咱得把这个扯白吊谎的小花嘴收拾了。”正因为知道这些内因,游七才敢出这个主意,见徐爵不吭声,游七又激将:
“怎么,老兄不敢?”
徐爵摇摇头,一副无奈的神气:“不是不敢,只虑着这小子是咱老爷的干儿子,怕咱老爷下不了手。”
“你要把道理讲给冯公公听嘛,”游七加紧撺掇,“吴和这小子是个买干鱼放生——不知死活的人,留着他只会坏事。”
“这倒也是,咱回去劝劝老爷,让他丢卒保车。”
“这是上乘之策,如果冯公公亲手处置了吴和,外头这些官员的口,还不一下子都堵住了?”
徐爵觉得这主意不错,心中忖道:“你游七满脑子油盐酱醋,哪有这灵性的脑袋?这肯定是首辅大人的主意,只不过是借你的口说出罢了。”也不详究,只抄直道:“咱家老爷已打探凿实,蔡启方是高拱余孽,他这次跳出来为朱衡叫屈,不能让他得逞,朱衡这老屎橛子上折子申请致仕,咱家老爷让我来转达李太后的意思,还是准了他。”
“好,我一定向我家老爷转达。”
两人又叽叽咕咕密谈一阵子,徐爵这才告辞打道回到冯保府中。
冯保尚未入睡,一个人独自在书房隔壁的琴房中抚琴,旁边站着个叉角琴童,案几上点了一支藏香,屋子里淡淡的异香浮漾。冯保正在弹奏一曲他自己度曲的《古寺寒泉》,虽看见徐爵轻手轻脚进来,却并不急着搭理,而是全神贯注弹着曲子。创作这曲《古寺寒泉》,他差不多用了三个寒暑,期间他经历了改朝换代的风风雨雨,自己也由秉笔太监跃升为赫赫内相。但是,在这位成功者的内心深处,无论什么时候,都还藏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抑郁,毕竟在大内多年,胜残去杀的事见得太多。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即便享尽人间富贵,也是恐惧多于喜悦。隆庆六年夏,在得到司礼监掌印职位的当天,他回到府中挥笔写下了“得马者未必为喜,失马者未必为忧”十四个大字。他的这间琴室的左右墙上,挂了两幅字画,一幅是唐伯虎的《秋深古寺图》,还有一幅即是他自己书就的这张条幅。正是这种潜藏心底的忧患,使他萌动了创作《古寺寒泉》的灵感。三年来,他一直琢磨这支曲子,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一音未稳,于心不安”,直到今年除夕期间,这支《古寺寒泉》才算最后定谱。暮鼓晨钟伴随着忽明忽暗的泉声,凄凉与枯索暗示生命的无奈。古寺寒泉,良有意焉!今夜里,冯保吩咐门下摒弃所有访客,坐到这琴室中,焚香磬祝,又弹起了这一曲……
庄生晓梦,望帝春心,一切都在婉约曲折的倾诉中。当最后一个音符,像一颗亮晶晶的雨点打在翠绿的芭蕉叶上,滚动如珠又倏然消失。一旁静候恭听的徐爵,分明看到了主人眼眶中流露的怅然若失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呆在这里是多余的,正想蹑手蹑脚出去,却听得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