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 回 伤太爷承差闯大祸讨见识御史得奇闻
说他本人这一辈子的前程,实在是蹇滞得很。二十岁上考中秀才当了一个府学生,娶妻生子,倒也风光了几年。兹后一连赶了十几场乡试,却是一场也未曾中得,真个是屡考屡败屡败屡考。到后来,儿子张居正长大了,与他同为府学生,父子二人同去武昌乡试,儿子高中第一,他仍是个落第秀才。儿子在京城的官越做越大,他在乡下读各类策文试帖是越读越老。最后一次赶考是五十九岁那年,仍是个名落孙山的结局。看看已是六十岁的人了,揽镜自照白发如霜,只得长叹一声言道:“前程,命也,与读书无涉。”从此算是彻底断绝了仕途之想,辞了学宫泮池弃了举业,回家来安享晚年。虽然从此一提文战他就心惊胆战,但亏得儿子张居正争气,把他失掉的东西加倍地挣了回来。
长寿老人大都有早起的习惯,乡里种田老汉,顶着启明星放牛吃露水草或侍弄菜园子。权势人家里的老太爷,早上起来,在院庭花园里打一趟太极拳,或提着鸟笼子溜溜鸟儿。张文明不好这两样,只要不刮风下雨,他每天早起的功课,就是沿着荆州城的大街小巷走一圈。他每天溜达有一条固定的路线:他住在东门,从家里出来折向城中的十字街,那里有一座关帝庙,从关帝庙往北走到靠近小北门的玄妙观,再从玄妙观往西,走到大北门跟前的铁女寺,从铁女寺往南到文庙,又从那里向东拐回来,经十字街回家。这一趟转下来五六里路,大约个把时辰。每天早上这么一圈,张文明一天身体通泰。
今天乃雨后初晴的好天气,张文明在两个家丁的陪同下,优哉游哉走到玄妙观门口,冷不丁斜刺里冲出一人,“扑通”跪倒在他面前,嘴中哀哀喊道:
“张老太爷,你可得给我做主。”
唬得张文明倒退一步,定睛一看,是张家台子老乡亲李老汉。张家台子在荆州城东门外八里处,张文明的老家就在那里。张居正嘉靖二十六年会试考中进士后,父以子贵,张文明便携家带口搬进城里住了。先前住在这玄妙观附近,隆庆元年,张居正被晋封为文华殿大学士并进入内阁,身价陡涨,拍张文明马屁的人骤然多了。在众多地方官热心筹划帮衬下,加之儿子从北京也带了些银钱回来,几头一凑,张文明盘下了东门大街上的辽王府。隆庆二年,住在荆州城中的辽王朱宪炜因被人告发谋反而被废为庶人,且拘押致死。他的家产充公,包括荆州城中这一座朱梁画栋楼阁崔嵬的辽王府。张文明的父亲张镇曾是辽王府的一名护卫,帮辽王守门礅守了十几年。没想到物换星移人事代谢,当年显赫不可一世的辽王沦为死囚,而他的护卫的长孙却成了皇帝身边的大学士。从此,辽王府变成了大学士府,街邻们喊惯了的“张爹爹”也升格为“张老太爷”,成了荆州城中第一号名人。张文明虽然地位崇升,但架膀子摆谱儿的事,只在地方官员面前做做,碰到一块儿捏泥丸子掏鸟窝儿长大的老乡亲,他还是客客气气不端一点架子。这会儿,他被李老汉的一跪弄糊涂了,急忙问道:
“李爹爹,你这是为么事?”
李老汉比张文明小一点,却也是六十开外的人了。看他枞树皮一样粗糙的脸膛,反倒觉得比张文明大出许多。张文明说着就要牵李老汉起来,李老汉不肯,只焦急地说:
“张老太爷,你得救救我儿子。”
“你儿子怎么了?”
“他被税关的差人锁了。”
“哦,有这等事?”
张文明这才注意到玄妙观门前广场上,已是人头攒动一片嚣杂——这里早已被辟为露水菜市。荆州城外的农户,每天天不亮就动身进城,把自家种植的蔬菜挑来这里叫卖。这时只见约有一两百名菜农手持扁担,团团围住十几名身着皂衣的差人。差人中间,又有一个人被铁链锁了,这人便是李老汉的儿子李狗儿。
张文明一看出了大事,吩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