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天香楼上书生意气 羊毫笔底词客情怀
廷的大是大非问题发表政见抨击当道弹劾权贵,这本是士林清流的传统。尽管进言者往往遭到贬谪甚至丢掉性命,可是仍有人会这样去做。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挺身维护“道统”者,若能九死余生,往往都会变成士林景仰的人物。今日与座的七个人,都是意气相投的中青年士子,满脑子都是立言立德立名的书生意气,因此,他们对张居正夺情同持异议本是意料中事。艾穆在这群人中年纪最大,城府也深一些,他把那两道疏文拿过来又看了一遍,然后问吴中行:
“你这道折子何时送上?”
“明儿一早,我就到午门前递折。”
大凡官员递折都交由通政司转呈,但这样就慢。如果急投,则官员自己到午门前投递,在此守值的太监就会立刻送进乾清宫。若守值太监不肯,官员就于此敲登闻鼓。鼓声一响,整个紫禁城都听得到。
“那么,汝师兄的折子也就随后跟进了?”艾穆又问。
“是的,最迟不过后天。”赵用贤答。
“你们二位想过后果没有?”
“想过,”吴中行回道,“最坏的结果,只不过是被逐出京城而已,但我想尚不至于。”
“为何?”
“皇上还小,不知道夺情的后果,如果我们把道理讲清,皇上或许采纳。”
“如果采纳了当然皆大欢喜,若没有采纳呢?”
“再上折子。”
“谁上呢?”艾穆语气森然,善意讥道,“如果你被锦衣卫缉拿,你还能上折么?”
“那……”吴中行语塞。
赵志皋眼瞧着气氛不对,便道:“和父兄这是危言耸听,小皇上与李太后向来关注清议,事情尚不至于坏到这种地步。”
吴中行愤然把桌子一捶,发誓般嚷道:“就是坏到这种地步,我吴某也在所不惜。”
“如此甚好!”艾穆眉毛一扬,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言道,“子道兄,如果你和汝师兄两道折子上奏,尚不能让皇上回心转意,这第三道折子,就由我艾穆来上。”
“还有我。”沈思孝立即补了一句。
吴中行本是性情中人,见艾穆与沈思孝肯站出来与他们呼应,已是激动万分,便大声呼唤店伙计再大壶筛酒上来,七个人意气风发连干了好几杯,艾穆趁着几分醉意,提起嗓门说道:
“你们翰林院这班文臣,都是诗词歌赋的高手,今日趁着酒兴,我也斗胆班门弄斧,填一阕词来献丑。”
众人听罢一起拊掌欢呼,吴中行吩咐店伙计搬来纸笔墨案。艾穆趋上前去,拣了一管长锋的羊毫,饱濡浓墨在纸上写下墨气酣畅的三个行书大字:金缕曲。
接着笔走龙蛇,纸上竟腾起风雷之声:
散发走通衢,问今日,燕市悲歌,何人能续?国遇疑难风乍起,忍看乱云飞渡。待我辈,振臂一呼。残漏荒鸡听夜角,太平岁,依旧有城狐。景山上,红叶疏。
耿耿襟抱愤难诉,怅长空,月沉星隐,更无烟雨。幸有儒臣疏两道,胜却万千词赋。开尽了,世人眼目。
明日帝都腾侠气,扶社稷,方为大丈夫,何惧怕,雁声苦。
写罢,艾穆又用他亢急的湘音吟诵了一遍,虽是急就章,倒也写尽情怀,众人无不叫好。吴中行朝艾穆一揖,言道:
“蒙和父兄鼓励,明日一早,我就去午门投折子去,我还留下一个副本,待把折子投进大内后,再去纱帽胡同,把副本送到首辅手中。”
“你为何要这样?”艾穆问。
“明人不做暗事。”
吴中行说着,又嚷着要酒。赵志皋看他似有些醉了,便劝阻不要再喝了。双方争执不下,一直闹到夜深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