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回 说白猿故人悲失路论大捷野老析疑云
那人跑到他跟前,扑通跪下,口中禀道:“张大人,小人高福有失远迎。”
“你是高福?”一听这名字,张居正记起他是高拱的管家,但眼前这位须发班白满脸皱纹的半老之人,却与当年在京城见到的那位脸上总挂着微笑的精明汉子完全不同,遂上前把他扶起,吃惊地说,“几年不见,你都变成两个人了。”
高福木讷地搓着双手,笑道:“咱现在是村野之人,自然不比在京城。”
“你家老爷呢?”
“喏,村口站着的那位老人就是。”高福回转身朝村口指了指,说,“老爷腿脚不方便,走不动,只能在村口迎接张大人。”
张居正循声望去,只见村口站了一大堆人,最前边的一位老人正朝他摇动着双手,从他挥手的节奏以及站立的姿势,张居正一眼就认出这位老人正是高拱。他内心顿时泛起一阵异样的感情,阔别的情怀促使他信步跑了过去。
“元辅!”
大老远,张居正就高声喊了起来:
“太岳!”
高拱也用他略微沙哑的嗓音锐声喊道。两人都向前快跑几步.高拱步子有些趔趄,才跑出两步就差点摔倒,张居正紧赶一步把他扶住。
“元辅!”
“太岳!”
两人又都忘情地喊了一声。在激动的泪花中两人行揖见之礼。张居正仔细观察高拱,只见他身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道袍,头上戴着诸葛巾。那一部硬楂楂的大胡子如今已是全白,衬得他的脸色似乎比当年更黑。不过,这种黑色让人感到的不是健康,而是一种让人担忧的病态。他眼角的鱼尾纹还是那么深刻、僵硬,眼光虽然浑浊了许多,但仍然让人感觉到它们的深沉有力。行礼之后,高拱又伸手拉着张居正,这只手是那么的瘦削、冰凉。张居正虽然对高拱的衰老已有了心理准备,但一看到这副风烛残年的样子,他仍感到十分难过。他抚摸着高拱青筋高凸的手背,禁不住唏嘘起来。
两人相见时的真情流露,所有在场的人看了无不动容。
还是高拱首先从梦寐状态中惊醒,他松开张居正的手,凄然一笑,言道:
“太岳,六年不见,你也苍老了许多。”
“机衡之地,每一天都如履薄冰,这滋味,你高阁老又不是没尝过。”张居正不想一见面就说沉重的话题,他拭了拭眼角的泪花,问道,“元辅,你这高家庄是不是新郑县最好的风水宝地。”
“太岳,你不要再叫我元辅了,今日朝廷的元辅,是你不是我。”
“喊惯了,改不过口来。”张居正笑着解释。
“你方才说到高家庄的风水,”高拱眯起眼睛朝四周瞧了瞧,言道,“你觉得这儿好吗?”
“冈峦起伏,沃野千顷,有形有势,当然好啊!”
“真像你说得这么好,为何会出咱这样一个贬官?”高拱脱口说出这句牢骚话,马上感到不妥,又连忙掩饰道,“看看,咱俩的老毛病都改不了,一上来就打嘴巴官司,不说了,太岳,咱们进屋去。”
高拱属于耕读世家,是当地的望族。他家虽然住在乡下,但一进五重的青砖瓦房,在庄子中显得鹤立鸡群。张居正跟着高拱走进这座老宅子的大门,刚绕过照壁,忽见院子右角荼蘼花架下,跑出来一只通体雪白的老猿。他一下子扑到张居正跟前,龇牙咧嘴,似乎对新到的客人不欢迎。
“白猿?”张居正一惊,白猿是传说中的瑞兽,因存世极少很难见到。嘉靖皇帝时,凡民间捕获白猿、白龟、白鹿、白鹦鹉之类,地方官员都会立即护送至京城献瑞。隆庆皇帝登极后此风渐止,但将白兽视为祥瑞却是没有改变。张居正第一次见到白猿,不免饶有兴趣地问,“高阁老,你府上怎的会有这等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