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不知道一众官员都以为他是“当世大儒”、“经学大师”,区区宫廷礼节不可能不懂,兼之他刚进御街,皇帝便已知道,赵顼急着想见这个名噪京师、屡召不起的年轻人,一面急匆匆叫人去政事堂宣王安石等人,一面自己带了一干侍从官前往崇政殿,所以竟是没有人向他解说见驾的种种礼节——总不能让皇帝在崇政殿等候石越吧?
到了崇政殿前,李向安向石越谢了罪,便自去交旨。不多时,一个穿着绯色官服,头戴三梁冠,腰佩银鱼袋的年轻人从殿中走了出来——三梁冠是七品服饰,而绯银鱼袋则是加恩特赐的五品服饰,石越一看就知道此人必是个侍讲、侍读什么的。只听他高声喊道:“宣布衣石越觐见——”
石越连忙整了整衣服,拾阶而上,入得殿去,再拜叩首:“草民石越,拜见陛下。”行礼完毕,方敢抬起头来,却见大殿正前方,一个穿着淡黄衫袍的年轻人坐在龙椅上,微笑着对他说道:“石卿免礼平身。”
石越又谢了恩,这才起身,偷眼打量着年轻的皇帝:二十多岁的赵顼脸色略显苍白,双目深陷,整个人显得很清瘦,只是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英气勃勃。
赵顼也打量了一会儿石越,一面笑道:“石卿何来之迟也?”
“山野之人,实无益于陛下,故不敢应茂材之征。”石越朗声答道。
“朕在宫中,亦久闻卿的大名。”
“不敢,只恐盛名之下,难副其实,让陛下失望。”
“《论语正义》、《历史政治得失》,岂是凭空能写出来的?石卿不必过谦。朕观石卿颇有经纬之才,朕正欲励精图治,富国强兵,石卿当有所教朕。”赵顼的眼光有几分热切,也还有几分怀疑。
“臣何人,岂敢为帝师?臣闻贤主求治,必委之士大夫,陛下欲为明主,励精图治,振兴大宋,亲贤臣,远小人,臣以为陛下当以此为第一急务。”
“这也不过是些平常的话语。”赵顼心道,口中却笑道:“此言甚善。”
“天下事知易行难,亲贤臣远小人,历代君主无论贤愚不肖,莫有不知,然而世有贤如唐太宗者,亦有不肖如隋炀帝者,可知知易行难。”石越侃侃而谈,“今陛下方图变法,欲除弊政,立万世之基。当此之时,用人之成败,实关系变法之成败,亦关系大宋之成败。此虽‘大有为之时’,然若无贤臣,臣恐画虎不成反类犬。”
赵顼听到此处,暗暗点了点头。不料却有人不答应了,出列质问道:“以石君之意,则现今朝中谁是奸臣谁是贤人?”
石越转头打量这质问自己的人,见他五十多岁,头发微白,从帽子下看来略显凌乱,身着紫袍玉带,腰佩金鱼袋,目光炯炯,透着精明强干,而细看之下,那紫袍之上,竟有一块不太显眼的油渍——他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却假装不识,笑道:“这位大人,朝中贤愚不肖,可问宰相;宰相贤愚不肖,可问御史。奈何问我一山野闲人?”
那个出来质问石越的人,就是王安石,他听石越话中似乎暗有讥刺,便忍不住出来驳斥,不料又被石越不冷不淡地顶了回来。
赵顼见王安石老脸通红,想是正准备和石越辩论一番,心知自己这位重臣脾气执拗,万一被石越说得下不了台,真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来,连忙笑道:“石卿所言,确是至理。”他这样一说,王安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石越朝王安石谢了罪,又说道:“陛下虽有爱民之心,求治之诏,然奉行仍赖良吏,惟地方官吏之贤者,方可行其志。而良吏不易得,此陛下当深戒者。”
“甚是!”赵顼笑道。
石越微微一笑,又道:“陛下若能以人为本,则富强可得,太平可致。此大宋之福,亦天下臣民之福。”
“以人为本?”赵顼沉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