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车队向会面地点驰去。种谔则率领大军,在原地策应。
石越等人到达会面地点的时候,才发现仁多澣早已到了。不多不少,一百名西夏骑士列成五行,排成雁行之阵肃立着。
在距离仁多澣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勒住坐骑,石越仔细打量着仁多澣:粗短身材,脸型微胖,留着一大把胡子,笑眯眯的双眼,仿佛没什么威胁。
“真笑面虎也!”石越回头向张守约低声说道。他自是不会被仁多澣和善的外表所欺骗。
“久仰石学士之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仁多澣的声音十分洪亮,语气中充满了真诚与善意。
石越在马上拱了拱手,高声应道:“今日能见到仁多统领,某亦觉幸甚。”他挥鞭指着厢军所押车队,说道:“赎金本帅已经带来,敢问我大宋环州百姓,现在何处?”
仁多澣笑道:“石学士果然是个痛快人。”他朝身边一人微微颔首,那人便驱马出列,向阵后跑去,不一会儿,远远便望见数千黑压压的百姓,在西夏骑兵的押送下,向这边走来。石越向张守约点点头示意,张守约便领了几个人出列等候。这些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本书册。
“仁多统领勿怪,待百姓带到,我等便要按户簿清查人数,每清点五十户交纳一次赎金。”
“好说。”仁多澣满口答应,笑道:“那些事,让手下人去办便是。既是石学士亲来,还有几样东西,我要亲自送还给学士。”说罢,仁多澣连续击掌三声,清脆的掌声在空气中响起,便见几个人抬着什么东西,从阵后走上前来。
密密的雪片从空中连绵不断地直落,不用多时,每个人的身上都铺上了一层白绒绒的雪花。在这漫天的雪花中,两副黑黝黝的棺木,由八个西夏士兵抬着,踏着积雪,一步一步向石越这边走来。
石越早已料到仁多澣要“送还”的是何物,也早已盘算好要如何“从容”地应付这个场面。但在他看到两副灵柩的那一刻,感情却突然无法控制,神色立刻变得肃穆起来。他凝视着那两副棺木,双唇抿紧,眼睛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惋惜、悲痛与尊敬之情。一瞬间,他脑海中,充斥着狄詠与王恩的音容笑貌。
“这是狄将军与王将军的尸首……”仁多澣不知是被石越的情绪所感染,还是出自内心的敬重狄詠与王恩,亦或仅仅只是演戏,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此等忠义之士,天下当共仰之。”
石越沉重地点了点头,向仁多澣抱了抱拳,道:“多谢统领。”说罢,他也不愿意再演戏,翻身下马,手按佩剑,立于道旁,静静等候狄詠与王恩的灵柩走近。
朔风凛凛,雪花飘舞,天地之间,一片肃然。
石越便如同一尊雕像般,一动不动地站立在道旁。侍剑早已下马,牵着“虎驹”与自己的坐骑,站立在石越的身后。张守约、田烈武与石府亲兵及其他的宋军将士,却都还骑在马上,带着几分手足无措地望着石越——
在狄詠与王恩的灵柩走近的那一刻,堂堂大宋陕西路安抚使、位居三品的石越双手合拢,朝着两个品秩不到五品的武官的灵柩,郑重其事地拜了下去!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无论宋人夏人,在这一刻,都是同样的吃惊。一个抬灵的西夏士兵,被石越这一拜,几乎吓得膝盖都软了。许多人都张圆了嘴巴,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
石越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惊世骇俗。
他只想表达自己的感情,却没有想到,无论宋朝还是西夏,依然都是等级社会。在石越看来,凡是为国献身的人,即便以皇帝之尊,也理所应当表示尊敬之意,这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但在当时的人们心中,却有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以石越身份之“尊贵”,这一拜实是非比寻常。
震惊、疑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