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熙宁十八年一月下旬,蔡河畔的某座道观内。
李昌济瞥见一眼桌子上的一张《汴京新闻》,“……鸿胪寺主簿吴从龙以轻佻罢监兴宁场税——吴尝首建封建之议?嘿嘿!”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潘照临,“先是北海侯夺爵安置,如今是吴从龙罢监场税——各打五十大板!看来,吴从龙这‘轻佻’二字,未必便这么简单!”
潘照临却只是默默喝着酒,并不出声。
“哈哈……”李昌济望着潘照临,忽然纵声长笑,“你潘潜光的那点手段,我亦料得到一二。不论用何手段,要暗中抄出吴从龙的奏折,泄露给那些宗室,总不是甚难事……不过,北海侯这样的小人物,总不配当你的枪!”
潘照临依然不回答,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李昌济。
李昌济猜得不错,他不过是通过一些手段,买通了吴从龙的一个仆人,抄得这奏折出来,然后不动声色地利用一个道士,泄露给了鲁国公与蔡国公——他早已打探清楚这两位的脾性,知道他们正与一个据说算命极准的道士来往甚密……
有些手段,简单却有效。知道他用什么手段不难,但是并非人人能做得他这么漂亮——他潘照临做事,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所以,他亦没有必要亲口向李昌济承认什么。尽管李昌济是一个难得的炫耀对象——他一生当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不仅智谋与身世皆要相当,互相还要能理解对方的志向……
潘照临心里很清楚自己这样做并不明智,让李昌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上消失,才合乎理智。但是,他的确舍不得如此,他亦希望这个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能见证自己的成功。
他的所作所为,注定是应当孤独寂寞的。一个谋士,最好是永远深藏于幕后,为所有人所忽略……他正在接近这个境界,从他辅佐石越开始,他从不为人知,到为一些重要的人物所重视,到慢慢地又似隐似现的淡化……这些变化,正见证了他潘照临,不愧是一个出色的谋士。
但是,在本质上,越是聪明的人,便越是受不了孤独寂寞。聪明智慧之士,有时候的确会甘于忍受常人难以忍耐的孤寂,但却无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令天下万世,都大吃一惊!
即使是陈平这样的人杰,到了晚年,亦终于忍不住会露出自己的锋芒!
他潘照临也希望能如陈平早年一样,能令最渊博最出色的史家,也无法知道自己曾经参与过哪些事情。但是,他却希望,李昌济能够活着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
这真是不可救药的愚蠢!
“我还记得你当年与我议论谋略之术……”李昌济继续说道,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因此说起话来,亦更加肆无忌惮,“当年我曾说,所谓谋略之术者,不过是如何操纵他人之法门,而要操纵他人,最上者,莫过于剥夺他人之其余所有选择,令人无路可走,只得就范于我……”
“而你却不以为然,以为这并非最善者。你曾说过,真正善谋者,乃是营造大势。我所谓的谋略,若遇上智谋之士,便可能不起作用;而一旦大势已成,世间纵有少数智谋之士不听摆弄,却因为这大势是将世间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譬如滔滔洪水,几个人操着几叶扁舟,无论是如何善水善舟,亦只能徒呼奈何……”
“想不到你还记得。”潘照临终于开口。
“我当然记得。”李昌济笑道,“只不过你却忘记了。”
“哼!”
“你曾说,善谋者,是操纵大势,而非操纵一个几个的人。你今日纵然能操纵吴从龙与那些宗室,但又能奈大势何?石越倡议封建,操纵的正是大势,你这点伎俩,又焉能阻止?”李昌济嘲笑道。
“你以为那是大势?”潘照临冷笑道,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是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