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他依然还有知觉,清醒着,但是气若游丝,发不出声音来。
石越仍然详详细细地向他介绍着内东门小殿议事的情况,范纯仁则不时在旁边做一些补充。司马光显然是在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用不易觉察的动作点点头,有时则皱皱眉。石越知道司马光的夫人张氏在六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去世,他生平不曾纳妾,张氏夫人共生三子,前二子皆早夭,只有司马康长大成人,自司马康死后,便是由他的一个族侄司马富来照料他的生活。但几年前,司马光将司马富也打发回了陕州老家,左丞相府上,便只剩下一些仆人照顾司马光的生活。此时,他的仆人们都远远地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叉手侍立着,既没有探头偷窥,也没有人交头接耳,但是石越能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的的确确流露出悲戚之色。
这不由让他有些感慨,司马光的确能有这样的人格,能够让与他毫无血脉关系的人,都发自内心地敬重他。
当石越说到他们决定南撤大名府以北的八州百姓之时,他发现司马光的嘴唇在动,似乎是低声说着什么,他立即停了下来,认真地听着,但是却什么也听不到,然后,或许是因为刚才试着说话用尽了力气,司马光阖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睁开双眼,费劲地伸手,指了指榻对面的一个书架。范纯仁站起身来,顺着司马光所指的方向,走到书架前,那上面放着一册册的书稿,还有一个黑色的木盒。范纯仁愣了一下,取来这个木盒,回到司马光的榻边。
果然,司马光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指了指房中的火盆,此时的天气,火盆并没有生火,范纯仁一时没明白司马光的意思,问道:“丞相是要生火吗?”
却见司马光几乎是无法察觉地摇了摇头,又抬起手指,指了指范纯仁手中的黑盒子。
范纯仁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想法:“丞相是想叫我烧掉这个盒子?”
这次却是猜对了,司马光又点了点头。
直到此时,石越才突然间想起近二十年前,不,应该是十八年前,柔嘉曾经对自己说过的一件事情。他心里猛地一惊,他早就已经把这个盒子忘了个干净,没想到,此时还能再见着这个物什。
这一瞬间,他顿时明白过来司马光在想什么。
范纯仁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但他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吩咐仆人找来木炭,生起火盆,依言将那盒子,扔进盆中。
石越与范纯仁都是呆呆地望着那个木盒,在火盆中,慢慢烧成灰烬。二人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司马光,便在此刻,已经永远地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