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政府各有关部门来与会的领导。已经耽搁了些时间的黄江北,拿着卷宗和茶杯,匆匆向会议室走去。秘书小高追了过来,让他回去接个电话。“谁打来的?”黄江北一边问,一边仍向会议室走去。“不知道,对方不肯说名字。”小高说道。“嗬,还挺牛,不理他。”“她好像有什么急事……”“散了会再说。”“她……是个女孩儿……”“女孩儿又怎么了?你这个小伙子,这样当秘书可不行啊。”黄江北打趣道。刚说完,黄江北心里突然一格愣,忙回转身来问:“女孩儿还是女人?是万方田副总经理的声音?”“不像,听声音,年轻多了。田曼芳的声音我熟,不是她。”黄江北眉尖一挑:“年轻的?声音稍稍有一点沙哑?很标准的普通话?音调柔柔的?”“是……好像是这样……”黄江北突然着急起来:“挂了吗?”
小高答了句:“没有……”
黄江北忙回转身就向办公室冲去。
他料想这电话是葛平打来的。
五十五
的确是葛平。她被困在省城火车站了。刚才,她挤到那烟雾腾腾的售票口前,想打听打听去北京的车次和时间,放钱的皮夹子被人掏走了。待她有所觉察追出售票处,那个可疑的男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她去车站派出所报案,派出所的治安警要她留下家庭地址和工作单位。她只得胡编了一个,赶紧离开了那两个虽然油滑、但心眼儿挺好的治安警,离开了那个她挺想依赖、但暂时却又不能依赖的地方。她饿了,身上只剩下最后的几块钱。内河码头街小吃店门口,大锅里卤煮着的红油肘子,腾腾地冒着大股大股的热气,大股大股的香气。她犹豫了好大一会儿,最后的决定是,用这最后的几块钱,去打电话。她想求援。她顶不住了,她没法再在火车站这成群结队的民工潮里游动了。她没法再听这南腔北调、再闻那几个月都不洗一次澡的人身上所发出的体臭和汗臭,而且掺和着烟油和牙垢和大蒜和大葱和韭菜馅儿饼和煎小鱼儿和白煮羊头的臭腥味。他们拿异样的眼光打量她,有的还以为她是干那个的,贼皮狗脸地嬉笑着问她打一炮得多少钱她有没有长包的旅馆房间……她实在受不了了……但是电话接通后,从电话那头传来了那个熟悉的亲切的可以让人从中闻到干净衬衣香味的而又对她从来就寄以重大希望的声音以后,她冷静了。退缩吗?退缩吗?退缩吗?不去北京了?就这样算了?委屈的委屈了,受罪的也受过了。白天照样出太阳,夜晚依然有月亮。即便没有太阳月亮的日子,跟她一个年轻的大学毕业生又有何相干?但是……爸爸……还有自己的委屈……她一次次地问自己。她一次次地责备自己,她一次次地藐视自己,一次次地重新整合自己。她只有低声抽泣……
正因为这样,不管黄江北在电话这头怎么努力地追问,他都没有得到葛平一点回答。“平平,到底出什么事了?告诉我。不管什么事,有我给你做主,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吗?你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听话,先回来,你爸爸妈妈和小妹都快急疯了……”
还是没有回应,但可以清楚地听到对方在电话里低微的啜泣声。
“平平,我再说一遍,我现在是章台市市长,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都能替你做主,你放心大胆地回来。你爸爸是我最敬重的老师,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我家穷得不行,我饿得都走不动路了,实在没那个决心再上学了,是你爸爸替我交的学费,是你妈妈用你们全家省下来的口粮,硬是让我坚持着上完了中学,才有了以后的那个清华本科生和北大研究生。这些你都是清楚的。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你的事,也就是我自己的事。过去你一直把我叫哥,现在有什么事不能跟我这个当市长的哥说呢?平平,你还要我说什么?平平……平平……”
“咔”的一声,电话挂断了。黄江北沮丧地放下电话,呆坐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