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地上一只待宰杀的羔羊交易了,有人要皮,有人索肉,有人青睐下水。卖羔羊的妇女,脑袋上包块粗布花头巾,脸色多少有些心疼地递给屠夫五块钱。屠夫收好钱,走过来,拿右脚碰碰羔羊,然后弯腰把羔羊提起来,掂了掂,就从羊嘴里掂出了几声惊颤的咩咩声,肖明川身上一紧。屠夫瞥了肖明川一眼,肖明川没留意,此时他觉得屠夫手里的羔羊,如一团硕大的精良棉球,嘭——在屠夫厚实的双掌里绽开了,雪白而柔软。屠夫噢了一声,腮帮上的肌肉条子突突了几下,接着双手一悠,就把蓬松的大棉球,抛到了脚边一个低矮的木案子上。肖明川心里一颤,脚根随之软了一下,两只手攥成了拳头。
那个木案子,在肖明川看来简易而结实,许是因血水长期浸泡的缘故,本色已经难寻了,惟有四条撑地的木棱子上,还挂有新鲜的血迹。肖明川盯着屠夫手里的刀,刀的走路娴熟而敏捷,还不等他看出门道,羊颈下,忽地飘出一片鲜红。血汁在地上积聚时,真的就像一段浸了水的红丝绸,在风中吃力地摇摆。接下来肖明川惊奇地发现,羔羊的生命,原来不是终结在闪着泪光的眸子里,也不是停止在不再合拢的嘴唇上,而是消失在四只痉挛的蹄子上。屠夫朝肖明川笑了笑,埋下头来,用刀尖在羔羊左腿上部轻轻一旋,跟着劈开自己的两条腿,半蹲的架式,把嘴对准刚才下刀的部位,将一口口带着声响的气流,顺着划开的羔羊腿,呼呼吹进死去羔羊的体内。此情此景,让肖明川心里疼了一下。疼过后,他下意识地把这只羔羊的命运往自己身上拉扯,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是人群里的一只羔羊,说不定哪天就得挨上致命一刀。肖明川的情绪顿时低落,摸了摸后脖颈,落下目光,瞧着脚尖悻悻离开。
早饭后不久,肖明川从对讲机里听到了韩学仁给林队长下达的复工指令,他还叮咛林队长,遇到麻烦就呼叫12。12是韩学仁对讲机的代号。肖明川想,韩学仁这是亲自出马了,把自己晾到一边了,难道说一夜过后他就有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高招?肖明川抬起头,眼里空空地笑了一下。到了十点多钟,林队长呼叫12,说是村子里的残疾人又起事了,村支书也在工地上敲边鼓。韩学仁说他马上赶过去。肖明川站在院子里捻着响指,心里不住地祈祷,韩老爷子,这回你多少给石崖畔村掏几块大洋吧!就像是这个祈祷已经管用了似的,肖明川脸上的愁云散去,心里也不再空空荡荡了,扯嗓子喊出刘海涛。两人蹲在窑窗下,晒着融融阳光,下着五子棋。
刘海涛拖着长腔说,肖处,您还有闲心思下棋?我看韩局守在这里不回车西,是要冷冻你了。肖明川满不在乎地问,是吗?从哪儿看出来的?刘海涛道,直觉,我的直觉,一般都是百发百中。肖明川索性坐到了地上,说,下棋,不说乱七八糟的。吃过晌午饭,肖明川正在窑洞里翻杂志解闷,石崖畔村村长领着一伙人闯进了窑院。肖明川出来一看,七八个人都是壮汉,而且个个都绷着脸。肖明川不知哪儿又出了岔子,韩学仁不是已经去了石崖畔村吗?他稳了稳动荡的心,笑呵呵跟村长搭话。一个小眼睛的汉子,一指肖明川说,王八蛋,你黑哩!说罢就要冲过来,被村长及时拦下了。肖明川认识这个汉子,他是老支书的小儿子,叫大贵。肖明川盯着村长问,村长,这是怎么回事?村长的头,往下一耷拉,哀声说,肖协调,你不帮咱,就不帮咱,咋好糊弄人哩,还做套套,叫乡公安抓走了老支书,你叫咱咋看你人性哩。肖明川的脸,一下子惨白了,他没想到韩学仁会如此化解石崖畔村的矛盾?姓肖的,你不把人给咱弄回来,看咱不砸碎你脑壳壳!大贵咬牙切齿地说。几个帮腔的汉子,吼得也凶。村长猛地一挥手,冲嚷嚷的汉子们说,狗打哈欠,都莫开张臭嘴!咱来做啥?做啥哩?咱是来求人家肖协调到乡上说话哩,咋都不会讲人情话哩?肖明川嗓子眼一噎,咬了咬嘴唇道,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