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六平米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另外放着缝纫机和一个个蒙着尘土的纸箱子、一摞摞旧报刊等什物。这是胡正强开夜车的地方。他把孩子安顿在写字台上做作业,自己却头枕双手躺在行军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妈妈和阿姨谈得挺高兴吧?”过了好一会儿,他装做很随便地问道。
孩子摇了摇头。从孩子的背影似乎能看到孩子的表情,继而又能想像到隔壁两位女性谈话的灰色气氛。完了,这个家是完了。文倩岚肯是不会原谅自己的。他眼前浮现出早晨的情景。
……他从床上起来,听见响动,文倩岚理了一下头发,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妻子脸色憔悴,她看了他一眼,声音低哑地问:“不睡了?”
“不睡了。你……”看着妻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买早点去。”妻子转开目光,拉开抽屉翻寻着零钱和粮票。她的手似乎有些神经质的颤抖。
“你躺会儿吧……身体会顶不住的。”他小心地说道。
“我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弱。”妻子拿起网兜、铝锅,下楼去了。
看着妻子的背影,他真想狠揍自己一顿。太蠢了,太不应该了。在妻子面前,他一直是个忠诚的丈夫,现在……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恼。
此刻他又一阵浑身发热。他受不了妻子的沉默。因为欺骗而产生的愧疚远没有因为欺骗行为的暴露带来的羞恼强烈。为了赶走羞恼,他倒换了枕在头下的手。范丹妮现在和妻子谈些什么呢?如果范丹妮真的如自己想像的只是随便聊聊,那他真是感恩不尽了。他再也不做任何对不起妻子的事情,永远做个好丈夫……但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倩岚什么都会知道的。她不会闹的。他了解她。她会背着他流许多眼泪,在某一天会在桌上留下一封长信,毅然离开这个家。她还会带走他们唯一的儿子。儿子正趴在桌上写作业,还欠起身往前拉一拉椅子。儿子长大了,肯定不会原谅父亲的。
他眼前又浮现出昨夜躺在床上朦胧中出现的梦境。
儿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像个古罗马角斗士一样魁梧地怒视着他,然后把剑一下插入地,横着一划,大地在他和儿子之间裂开了,一条黑色闪电般触目骇人的深堑。在儿子后面站着头发斑白的妻子,她用忧郁含怨的目光看着他。深堑那边是个光明的世界。深堑这边,脚下的大地在沉陷,他变得矮小衰朽,他伸手去扶身边的一棵芙蓉树,芙蓉树却变成黑色狞厉的荆棘……
隔壁范丹妮与妻子谈话的房间砰的一声响,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怎么了,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虹一张一张慢慢看着照片,看完了,又反过来一张一张重新审视比较着。对这七八个年轻的女演员作出评判,她并无丝毫为难,她对人的性格素质有洞察能力。然而,自己也是年轻女性,在评论其他年轻女性时的任何苛刻都是有失风度的,她的评论既要准确深刻,又要宽和。
“这一个,”她笑了笑拿起一张照片,一个披着一头黑发的姑娘正转过头妩媚地微笑,轮廓柔和而有风韵,脸上洋溢着火热的海岛风光,“一看就知道她的性格很成熟,对人生有理解。肯定是不错的演员。但对于白洁这个角色,她好像……太健康、太妩媚了,或者怎么说呢?是太富有活力了。”她停住了。
“你接着说下去。”钟小鲁说,他掌握着谈话方向。
“这一个,”照片上是个恬静的姑娘,微偏着头,目光有些忧郁,“挺质朴的,也挺好的。惟一的感觉是,她好像缺点知识气。从她的气质看,她像是出身比较贫困。白洁出身于高知家庭。她能不能演好这个人物,没把握。”
“讲得太对了。这个演员——不,我待会儿再讲,还是你接着说吧。”钟小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