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我没那么全面,真理从来是片面的,中国的中庸之道才讲全面,中庸之道是守旧之道,我点名点姓批判你们。隋耀国刚才那一派宏论,全是伪科学,陈晓时的批驳也太客气,太客气也是虚伪。真理是无情的,真理就是偏颇的。真理为了生存开拓,就要偏颇。什么多学科综合沙龙?我来听了两次,没有几个屁是带响的。中国文人的客套在这儿应有尽有。他们——或者说包括你们——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最主要载体,我的观点就是两个:文化观上的彻底反传统,艺术观上的彻底反理性。今天我就打出这两面旗帜,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你们的平庸就要造成我的旗手地位了。我真感到中国现在没人,没有斗士,只有庸才。我今天在此呐喊,你们如果恼了,我蔑视你们,你们如果精神崩溃,我为时代感到幸运,你们如果稳如磐石,我就好比一头撞在传统文化的大石头上了,回去贴一剂膏药。我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一钱不值的粃糠,该全盘否定。我认为,在艺术上要彻底反理性。理性的侵入,哪怕是一丝一毫,也破坏艺术的纯洁。我甚至认为,整个社会思潮、人格塑造上都该彻底反理性。天下什么东西最巨大?莫非传统。所以你们都不敢得罪传统。以求传统的宠爱和“表彰”,获得自己的地位和名声。
从未有人如此嚣张地讲话,从未有人讲过如此嚣张的话,整个会议厅的空气凝冻住了,一张张面孔和心理都休克了,微笑成了雕塑的复制品。
陈晓时第一次感到一种有对手的兴奋。他很温和地笑了,自自然然开始讲话,他知道自己的话一出来就解冻了气氛:“因为最巨大的东西是传统,所以反传统往往最能哗动世界,建立自己的地位和名声,这起码已被世界上一切学说史所证明。”
饶小男正在咕咚咚喝水,在这尴尬的气氛中,他应该喝水,这时抬起头。陈晓时的话既是犀利的,又是不置褒贬的,他不知如何对答。
“冬天的传统是穿暖戴厚,这时如果你赤身裸体在街上走,你立刻会轰动全城。所以反传统是出名的最好办法,特别是在大家不太懂这个方法的地方。但是反传统是否有价值,要看三点:一,你反的什么传统;二,你凭借什么反;三,你反的方式。”他笑笑,看到了全场气氛的紧张,“我赞赏饶小男的发言。关于反对中国传统文化,我今天暂不讲。现在,我先讲讲反理性问题。我的观点可以概括为如下几点。”
这是篇简扼但又不算太短的讲话。一,现代西方哲学、文学中某些流派的反理性,是对古典哲学的高度理性的登峰造极的统治的反抗和反拨。忽略了感性的声音,它终要讲话的。二,然而,反理性的现代西方哲学家,他们本身依靠的武器仍是理性逻辑,而非梦呓和醉酒颠言,你饶小男也是这样嘛。感性需要理性来论证自己的存在,这本身说明完全反理性是一句荒唐的空话。三,西方现代哲学反理性,实质上是反对以往的理性,反对其中所凝聚的整个传统;中国现在有人提出反理性,其实也不过是反传统的这个更大思潮背景的产物。四,反对一切理性,将使人失去人的质,人从来是自然人又是社会人。五,没有理性,感性欲望是愚昧的,不得规范也不得实现的。六,现在中国需要的是磨砺新的理性武器,批判迂腐陈旧的理性。笼统提反理性,将延误一个民族的觉醒。七,对于文艺家,最终能使自己感性的生命冲动在作品中畅流出来的,恰恰不是那些理性力量的贫弱者。因为那样,他们实际上只会落入旧的理性的支配中。没有批判现实的彻底的理性武器,人按自然的趋势绝不是表现他的感性,而只是表现他受到的传统理性影响。你们当作家会有体验吧?你们这些年在创作中反对这种教条理论,反对那种公式框框,一点点挣扎出真正的艺术生命,靠什么?是靠自发的感性,还是靠理性的觉醒?是靠后者嘛。八,……
开始是对饶小男的批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