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对?”
“……对。”这是更深刻的。
“现在的问题是:你现在所处的客观情势能否使你保持这个决心吗?……我的感觉,你的决心已到了头,心理上的反作用力已经和它相抗衡了。”
“有你的剖析,我可以有更大的决心。”
“那不一定。人并不能完全掌握自己。就是懂得制造驾驭自己的情势也不行。你现在的全部客观处境,我以为,并没有再造就一个卢梭的力量。你政治失意,就想把自己变成炸弹,但你行动起来后,又看到一个新的功利,又有了当英雄的希望。结果你的悲愤过去了,你反而失去了当卢梭的决心。一个圆形的轨迹。你有这心理变化吧?”
他不能不承认。要真正写出有震撼力的书,就要把自己灵魂中见不得人的东西都抖出来。可是,这么多天来,他一夜夜伏案下不了笔。一个想在思想领域作为的人做不到毫无顾忌。“我要迫使自己下决心做下去。我找你也是为了逼迫自己。”
“但是,我讲过了,你现在的处境,使你的决心,包括你制造驾驭自己情势的决心都到此为止了。你很难进一步对自己下手。对于这一点,你现在可以凭经验去想象,也可以去实践中再体验。”
李向南不言语了。他已有过体验,也能够想象。
“还有,你自我估价过高,以为转到思想领域就能成为批判传统文化的旗手。但实际上,”陈晓时顿了一下,“你在这方面,无论是广博性,还是深刻性,都是有欠缺的。作为一个政治家,你有足够的思想敏锐,但如果专门搞学问,进行文化批判,你便丧失了优势。你对许多学科还比较陌生,这也将破坏你的决心。”
“这是主观方面因素……”
“学识和才能是主观的,但对于你要行动的决心来讲,它同时又是客观情势的一部分,因为你的学识又意味着你在整个社会的知识中占有的等级、地位。”
“我可以学习,弥补我的不足。”
“然而,你是想做一件超越一般水平的事情,对吧?当你发现自己在这方面远不够领先,而别人走得更快时,你又怎样呢?”
李向南沉默了,海的浪涌重重地压下来。
“你还有一种情绪,也许你不愿意承认,觉得自己分量很重,你被政治上搞垮了,是时代的损失,许多人都会为你悲愤。其实你垮了,对于社会并无什么大影响。可能有些人暂时为你惋惜不平,那也极有限。就说你们县里的老百姓,过几年他们生活好过了,也便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又比如文敏、向东是你的弟弟妹妹,可我看,就连他们对你的命运也并不看得太重。明天批准文敏出国留学,她明天就走了,并不会为你而留下不走,生活就是这样。
“你搞自我解剖,我支持。社会上的人都搞才好呢。然而,人的反省、忏悔都是很有限的。失败的民族自省,失败的人自省。失败一过去,自省也就基本消亡,都是为现实活着。你看看,世界上有哪个民族在战败成为历史后还真正忏悔的?忏悔,好像是忏悔过去,是过去时,其实那恰恰是现在时,是因为现在的处境而忏悔过去。现在的处境变了,也便毫无忏悔了。”
“那你对我今后的估计呢?”
“除非还有一个有力得多的情势加在你身上,你才可能成为卢梭第二。如果没有,你这么悲愤一下,慷慨一下,想这么干,那么出路,然后呢,你会正正常常地生活下去了。也许没有你最初想得那么好,但也不像你悲观时想得那么坏。”陈晓时看了一下桌上的手表,打算结束谈话:“向南,最终会证明,你目前写不出卢梭那样的《忏悔录》来。退一步说,假设你写出来了,又有多大影响?因为你本身没有成为重要的历史人物,谁会对你的自传感兴趣呢?曹雪芹没有自传,但有一部《红楼梦》,人们拚命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