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散放着竹椅、藤椅,古雅的黑漆画木桌。出了这门前亭,下几级台阶便是后院了,绿树浓荫,青苔遍布,红石小路蜿蜒地环着一圃圃花,隔着绿栅栏院墙,再隔绿柳,可以看见湖水。那是积水潭?
小莉跟着楚新星在楼里转着,有如小迷宫。她对这幢楼有种特殊感觉。“什么感觉?”楚新星问。是神秘感?小莉边想边说,不全是;幽深感?也不全是;宗教气氛?是有宗教气氛嘛,可也不全是;好像是上一个世纪。楚新星笑了:“这么多感觉?我住惯了,什么感觉都没有。”
“进吧。”楚新星拧动黄亮的圆铜把儿,推开门,亮出很大的一间房,窗外是莹莹绿树,房内阴凉得很,几个老先生正在高谈阔论。“这是我父亲。”楚新星介绍道。老人脸颊红润,很和蔼地笑着:“你们坐吧。”楚新星礼貌地一摇头:“不打搅了。”便领小莉出来。听见老先生们在谈佛道禅庄。“我最不愿意和老头子聊。”楚新星说。
一个又一个房间,有人住的,没人住的,放着家具的,没放什么家具的,布置奢华的,布置一般的。小莉跟着开关了几次门。这种沉重的门不是一下就推动的,而动起来又不是一下就能停住的,质量大的物体都有这种特点。她想起小时候推转椅的感觉了,沉沉的,猛推几下,它只慢慢地转,推着跑几圈才飞转起来,想要停住,手拉着它,身子后仰着,被甩着跑上一半圈,才不转了。她很愿意开关这些门,那感觉很有意思。
二层楼阳台上正摆着围棋,静静地围着几个人。旁边一个圆桌上,有人抽烟喝茶,小声聊着什么,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楚新星很随便地将小莉对众人作了介绍,也将众人对小莉作了介绍。人们随便点点头,下棋的仍下棋,聊天的还聊天。这儿的人都有股满不在乎的淡劲儿。楚新星又领来一个新情人?人们目光中最多掠过这样一句潜台词,再也没什么了。院里一棵棵叫不上名的阔叶树,把繁密的枝叶伸上阳台。阳台的一角有个很漂亮的大鸽子房,像是童话中的小红房,房前落着一群鸽子,白的灰的,头一伸一伸的,两三个人正在旁边站着,议论着鸽子。
一盘棋下完了,人们松动了,和主人楚新星聊起来,旁边看鸽子的也都懒懒散散凑过来。聊棋,聊鸽子,聊搞钱,聊外汇,聊女人,聊馆子,聊烟酒,聊买卖古董,聊买卖房子,闲得很,淡得很。“你这幢楼,连院子能卖三百万,你还缺钱花?”有人说。楚新星在藤椅上抽着烟:“这房是我的吗?我倒想卖呢。”
这儿有满院绿荫,有绿柳隔湖,有古雅的小楼,有闲而又闲的聊天,顿生与世隔绝之感。你要凭理智想想,才知道院外还有夏日的白热和喧嚣。偶尔也聊聊政治、文艺,淡得很,不值得感兴趣。没人谈到楚新星的小说,更没人谈到小莉。她一时涌上来的强烈愿望是:自己要很快在这个圈内混熟,是吃馆子,还是玩鸽子,还是鉴赏古董文物,她都要比他们还油儿,她才不土老冒儿呢。随即又一笑:自己这是干什么?她突然发现一个真理:到了不同的圈子,人立刻有不同的价值观。在政界,要有权力地位,这才显赫;在文艺界,要有轰动的作品,才有影响;在思想界,要有论著,有透彻的见解,才引人注目;踏进大商场,没钱立刻感到寒伧,腰缠万贯才有荣耀。
楼下传来笑声,他们一块儿到了一楼。后门的门前亭内摆上了台球桌,五六个人围着,打的看的都聊着美国。人汇到一起,热闹了,有人提议出去转转,有人提问:到哪儿解决午饭?一个三十来岁的高个子俯身很随便地捅了一杆,花纹球被击中,直线滚过台球桌面,落入角穴。他直起腰,不管人群的嘈闹,依然从容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你们问我这次回来有何想法?我的第一个想法是:如果有机会,中国人最好都能去美国看看。”
这位叫崔嵩山,广州人,曾因鼓动学潮,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