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和他相处时间长的人不相信他,和他相处短的都相信他。相处短的人多,相信他的人也便多。就为他办事,然后又求他办事。托他买辆“永久”牌车啦,买台名牌子的缝纫机啦。他把钱都收下了,有时真替你买来了,有时东西没买来,钱也没影儿了。你一次又一次找他要,他便笑笑:等两天吧。
欠钱多了,他也觉着不是事。干脆赌一赌,一晚上捞上千八百元,就都还清了。可一下,却输了千八百。
这回大爷不大爷了,自在也不自在了。没敢和老婆说,想了想,联合两个铁哥们儿从南方往北京贩生鸡,借钱,挪公款,跑了一趟,没弄好,又赔了八千。
这下可闹好了。搁在旁人头上快上吊了,他毛是有点毛了,可还沉得住气。我没钱,你们总不能逼着我死吧?赖着。老婆回娘家,他还有心思把菜店里的相好领回家过夜,半夜又被“查”见了。他还是轮胎脸皮不大在乎。可眼前当下立着一个人,金象胡同一号院内的邻居,借了他五百元贩鸡的,现在伸手来要了。
月光下,阳台上,影影绰绰的檐影下,只立着六号的男孩子吉小瑞。他从上海回来了。一人坐火车,一人照顾奶奶来京,一人去上海出版社,代表父亲送书稿,一人东忙西跑,各种人谈话交涉。热风吹,太阳晒,他黑了,瘦了,精干了,成熟了,有社交经验了,多了各种见闻了。上海城市的繁华,黄浦江的摆渡船,南京的长江大桥,火车遇上小偷,有人走私被查住,苏州的卤豆腐干咸酸辣,德州的西瓜二十斤一个,上海女孩子的裙子漂亮……他要告诉她,而她不在了。
女孩儿叫沈浩莉,到广州她舅舅家去了。从此在广州上学,再也见不到她了。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忘了阳台上的约会呢?那天她是不是要和自己商量去不去广州呢?
抬头,月亮已经圆过又缺了,像个胖梳子歪着。倒是皎皎洁洁的,照得夜空碧蓝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