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塔法戈广场、雷斯特广场、皮卡地里街、雪弗丝贝瑞大道、查令十字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向他闪烁,传递着绝望危急的讯号。牛肉汁,牛肉汁,牛肉汁,塔法戈广场的灯光如是说,那儿的喷水池播放着令人兴奋的欢爱喘息之歌。在雷斯特广场上,盖柏与葛拉宝、古博与哈宝、翠茜与拉玛儿,这些极乐之屋向他提出邀请。在皮卡地里街的圆形广场上,有个招牌写着蛊惑人心的词句:“喝到最后一滴”。啊,你再度属于这个肉汁与慕斯的世界,你了解并热爱盖柏与葛拉宝的真实面,由于有抉择的苦恼,所以你不再困惑。强生博士一边倾身用粗糙的手指头捏细皮嫩肉的大腿,一边说道,真实,先生,这里就是真实世界。所以跟我来吧。安德森徘徊在边缘之屋、牛奶酒吧这些文明设施之间,推挤着咀嚼口香糖的女孩,经过专搞避孕门路的药剂师,哦,他呐喊着,哦,相信眼前可见的世界,是存在于完美的单纯之中;这个世界,与混乱不堪的公寓、匿名信、凹室里看不见的人影,都丝毫没有关联。他在一家戏院外头停下脚步,戏院上面写着:“更粗暴的班尼。更妖娆的露西。绝无仅有的勇猛刚强与坦诚相见”。露西·拉蓝琪露出整片白花花的大腿肉,而粗暴的班尼·贝利则站在她身旁狂叫嘶吼。安德森投下硬币,走了进去。
里面的气氛热络刺激,但是穿着薄雨衣的他,却因心神恍惚而直打颤。他的鞋子陷在有弹性的绒毛地毯里。墙边走来一位身上有肩章的仆役,引导安德森前往朝拜圣地,那里的神全都仁慈地俯视众生,他们的名字是音乐,他们的话语是法则,他们的容貌是慈眉善目——佛雷亚士坦、伊图尔比、古德曼、陶尔斯、鲍嘉、卡格尼、斯科特和赖德、泰纳、史坦威克、洛克伍德、褒曼(以上皆为二十世纪著名的音乐界、演艺界明星)。在各个生来就被赋予的名字下方,神明安详地保持某种姿势,有的面带笑容、有的握紧拳头,注视着这位来自现实世界,正在行进之中的新信徒。
在银幕上,安德森第一眼所见的,就是两张巨大的脸贴在一起耳鬓厮磨,金发和黑发也一块水乳交融起来,班尼·贝利以深沉热情、带着美国腔的声音对露西·拉蓝琪说道:“一切都会顺利的”。然而,一切却没有顺利起来。班尼·贝利冷酷地坐在一辆狭长汽车的方向盘前面,整个过程搭配的音乐份外不和谐。雨水落在挡风玻璃上,一幕幕景色瞬间即逝,班尼眼看前方,手中始终飞快地转动方向盘,与他擦身而过的车子都被刮掉一层漆。车子的轮胎旋转不息,而班尼的嘴里也不断嚼着水果口香糖。这会儿,眼前有一条栅栏横跨路中央要拦住他——咻,他眼睛眨也不眨地闯了过去,但从他嘴巴动得更快的情形来看,他的紧张心情是昭然若揭。紧接着,灌木丛后方有一连串枪声迅速响起,汽车挡风玻璃应声裂成碎片,班尼从腋下拔出左轮枪来。砰,砰,砰,子弹穿过车窗而去,恶棍的表情滑稽地扭成一团,身子摇晃走了几步,然后便倒地不起。车子绕过一个U字形的弯道——在遥遥的下方,如缎带般蜿蜒的马路上,还可看见另外有一辆车在跑。就在那片刻,班尼的嘴巴停止了嚼动。
镜头先跳回城市里头,两名男子找上了露西·拉蓝琪。大衣翻领下面有闪亮徽章的这两人,把她押进车子里,然后开车扬长离去。这两人的长相是狮子鼻、菜花耳、薄嘴唇,还有斗鸡眼,所以在露西世故而纯真的眼中,便认定他们是流氓而非警察。下了车,他们催促她通过后门(镜头一换,场景来到一栋像独特硝石的建筑物前面),走入一个有保险柜、长沙发和地毯的房间。房间里头,有个胡子稀少的男子正坐着剔牙。
班尼现在又动起嘴来了。他那辆狭长有如灰狗的车子,小心翼翼地转过弯道,并且用两轮在断崖边缘滑行,把这条平滑道路磨损得破坏殆尽。车子的速度时快时慢,最后终于追上了另一部车,车里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