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我走出大楼,看见特伦斯探员的车停在马路对面他通常停车的位置,车里还有一个男人。我有点想请他们送我一程,但不希望在他的搭档面前让他难堪,于是我没有搭理坐在车里读《邮报》的他。我搭了两列地铁和一班公共汽车去那儿,出地铁站时,我发现达妮打过我的手机,但我没听留言。
我乱转了好一阵才找到那幢屋子。从克雷和我的童年到现在,这个地区重生过不止一次。当时这儿已经奄奄一息,已经破败不堪,充满年久失修的公寓楼,私家住宅的房主不是太老就是太穷,反正没钱修缮,死死抓着中产阶级的最低几档不肯放手,眼看这个城市滑向破产边缘。如今这里已经复兴,一切都那么明亮整洁;克雷的寄养母亲的那幢屋子——台阶弯曲,地基下沉,灌木丛需要修剪,窗帘拉得紧紧的——就仿佛一个脓包,乃是街区之耻。我停下脚步,看着屋外的门牌号,马路对面有个年轻的母亲怀疑地盯着我。她正在将婴儿放进沃尔沃后排的婴儿座,她的车道和房屋四周点缀着花床,鸢尾正在盛开。我这边的人行道地面皲裂,杂草丛生,车道上是一辆面临朽烂的旧别克。我对她笑笑,她突然转开视线,坐进车里。我听见电子门锁嘶嘶锁上。不怪她。这地方也让我毛骨悚然,我扭头去找特伦斯探员令人安心的身影。他不在。
我推开大门,立刻听见一条狂怒的狗在吠叫。我等了好一会儿,确定狗没有从屋里冲出来,才穿过院子,经过过于茂盛的苹果树、斑秃的草坪和又一辆死去的轿车,这辆大众已经朽坏,车身停在泥地上。
我打开扯破的纱门,爬上门廊,犬吠几近癫狂,整个邮编号码的地区都知道我在这儿,但我没有多想,还是揿响门铃。没人开门。我敲敲门,狗扑到门上,估计是想杀了我。我听见爪子挠门的声音,但没有其他响动。
我放弃敲门,绕到屋后,看见岌岌可危的车库,我推一下恐怕就会塌,还看见多年前一个菜园的枯萎遗迹,围栏倒了一半。两棵树的枝杈并在一起,院子的后半部永远有树荫笼罩,陈年落叶堆了一层又一层。
我向围栏外张望,看见一小片树林和住宅区后的荒地,高速公路从荒地一侧的上方经过。另一侧的树木之间透出绿色。我看看地图。那是克雷念书和学习拍照的中学。
我侧身挤出半倒下的围栏,摸索着走进树林。彼此纠缠的树木过于浓密,阳光很难照进来,地面的植被很稀薄,但积着厚厚一层垃圾——数量可观的纸张、瓶罐、床垫、轮胎和无法辨识的或朽烂或熏黑的杂物。解冻和春雨造就了成片的烂泥塘,我不得不一路蹦跳。树林的尽头是一小片草地,树林与校园之间的斜坡上杂草茂盛,但校园界内的草坪就很整齐了。
这一幕隐约有点不寻常,让我想到了什么,似乎是在书里读到过的地方,或者是我以前念书的学校,已经被我遗忘,今天凑巧又故地重游。我四处走动,听见高架桥上的车声,嗡嗡飒飒仿佛树上的昆虫。我忽然想到,肯定就是在这片野地上,好心肠的巴恩斯沃思老师发现少年达利安拿着相机乱转,于是鼓励他,手把手教他。他的手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东西?考虑到克雷的背景,并非没有这个可能。他生活中的每一段关系都基于受害与加害。区别只在于谁是猎手谁是猎物。我转身重新走进树林,手机响了,我掏出来。屏幕上显示的是“未知号码”。我接听电话,信号很差劲。
“哈啰?”
“哈利·布洛赫?”
“对。”
“是我,贝特森探员。”
“谁?”
“是我,特伦斯!”
“啊,抱歉,你好。”信号连一格都没有,居然还能接通,真是奇怪。
“听着,”他说,“我有话要告诉你。我们被叫回去参加案情交流会,但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